如今想来,那真是一个无比幸福的学年,即便处在学业压力之下,被青春期里的诸多烦恼环绕,但是因为有了木木和凉子的偶尔陪伴,外加那些口味不同的茄子,晚餐过后的炒田螺跟打牌时光,以及午夜里的彼此倾诉,便成为旧日里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
后来的路途是:木木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学校,准备当教师;我则考到武汉的学校,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新闻学专业;至于凉子,最厉害,直接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外语学院。
在那个年纪,在别人的眼中,我们都看似前程似锦。
在大学期间,我们三个人在一个寒假约着碰了一次面。木木照旧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由她爸爸亲自下厨,她妈妈对我们温柔友善依旧。我从来没有见过凉子的家人,只是在这一次的交谈中,越发知道了凉子的心境比起少女时代忧伤了很多,也稳重了许多。
木木倒是如常,像从前那般松弛。当初我们三个人中她的高考成绩是最差的,但是她的心境跟个性却是最为自在的。她留在了省内的学校,照旧是每个月都想办法回家,吃上爸爸亲自做的饭菜。不像我跟凉子,路途遥远,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回家。并且即使在这样的假期,我们也没有那么想回到自己的家中:我留在武汉的报社实习,凉子则在北京的一所培训学校当英语老师。
我们偶尔会在网上聊几句,但是也不再像从前的那些夜晚一样亲密。或许这就是长大,身不由己。
转眼多年过去,木木大学毕业后,在我们家乡的市里当了一名老师。她照旧跟父母一起生活,直到前些年结婚成家,她跟先生商量着,把各自的父母接到同一个小区里,相互照顾。
木木先后生下了两个孩子,交给两边的老人照顾。她在自己的职业中投入热情,越发有成就,已经成了一所重点高中的教育组负责人。
至于凉子,在大学毕业之后,她遵从母亲的安排(其实是没办法的妥协),在县教育局工作了两年多。在凉子后来的回忆里,那是她人生中最为灰暗的两年。
母亲不停地让凉子相亲,即便当时凉子已经有了一位在北京工作的男友。按照母亲的说法,凉子早晚都会在县城安家的,所以提前给凉子买好了在她单位附近的新房。
到最后,凉子是如何跟那位大学男友分开的,其中母亲的干预比重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结果是凉子失去了爱人,同时生了一场重病。她在家休息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后来借着休养身体的名义,去云南住了一个多月。
旅行结束之后,回到家里,凉子说她找到了新工作,在北京一家外企。凉子的母亲当时就大哭,那天照旧没有做晚饭。凉子去了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家餐馆,打包了几样菜,其中有一道茄子煲,带回了家里。
凉子跟父母道歉,拜托爸爸照顾好妈妈,然后打包行李,去了北京。在北京生活的那几年,凉子说她几乎不接听母亲的电话。“她一直在哭,在闹,像个孩子一样”。
她试图安抚过母亲,想要她采纳心理医生的建议,但是后来明白了,这不是她一个人努力就能够解决的事。
凉子后来并没有留在北京。几年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先生,在珠海安家落户。
凉子生了一个女儿,凉子的母亲来看望孩子,很快就被凉子用客气的方式“送走”了。凉子说,妈妈老了,但是她的心气儿、那股劲儿还在。“我很庆幸,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要努力去主导自己的人生了。”
许久不曾联系的凉子,将我跟木木拉到了一个微信聊天群里。此时此刻,我们天各一方。而在这两三个夜晚,我们却又像回到了十三四岁的那几个周末的夜晚。
木木就像这世上拥有小确幸的幸运儿一样,一直生活在自由、友善、开明、彼此坦诚跟尊重的屋檐之下。从父母家到现在的小家庭,她总是被温暖地呵护着。
凉子则是那一类笃定的独立女性,一面照顾家庭,一面努力工作。先生是个与她合拍的“战友”,但是他们各自都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凉子说,其实这也是她跟这个男人相互理解的原因:像被围困在同一个井底的青蛙,他们认出了彼此。
凉子说,他的先生小时候不喜欢回家,因为父母的关系不好,餐桌上的时间是他童年最难熬的时刻。凉子告诉她的先生,她也不喜欢回家,即便父母的关系并不糟糕,但是晚餐也很不快乐。
“最快乐的,当然是木木家的晚餐了。”这是我跟凉子不约而同打出来的一句话。
这并非“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幸福比自己的更好更多”那一类狭隘念头,而是我跟凉子都真心感激在曾经的岁月里,在木木家的晚餐中,在木木爸爸处理茄子的诸多花样中,在木木妈妈的贴心照顾上——我们曾经见过所谓的幸福家庭和幸福生活的样子。
于是,凉子知道了她想要成为什么样的母亲,而我也知道了我需要跟自己过往的阴霾进行切割,而后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