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

好像《诗经》里描写男女一见钟情的比较多,送礼物也随意,有送木瓜、木桃、木李的,有送芍药的,也有送白茅草尖儿的。前两天看见一句话:“视尔如荍,贻我握椒。”男子说:“你就像紫紫的锦葵。”姑娘便送了他一把花椒。

莫名笑了起来,锦葵常见,花椒也常见,这情话也不文艺,却恰恰是合适的。忽然想起年少时发生在老家的一件事。一个小伙儿谈了恋爱,有人就问他用了啥迷魂汤哄人家姑娘。他说,有天在路边遇到她打猪草,心怦怦直跳,腿也挪不动了,嘴巴哆嗦着说:“你就像一根刺薹儿呀……”她直起腰瞪他,瞪着瞪着抓起一把草扔他怀里,事情就这样成了。

刺薹儿是野玫瑰春天发的新芽,小时候我们经常掐着吃,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你像刺薹儿”无疑是特别的赞美,那一把草就像一把钟情的花椒。

花椒树到处都是,差不多有一人高。也不是它长不高,是人们不想让它长高,常常剪或砍去它的枝,它一身的刺儿,长高便不好摘了。

花椒好吃却难摘,刺儿划手不说,主要是麻。有句歇后语,疥蛤蟆上了花椒树—蹄蹄腿腿没放处。倒挺形象。那时,祖母摘一天花椒后,常常不想说话,她说:“嘴巴麻得不管事了。”我有点儿不相信,第二天跟着她去摘,不大一会儿,就哭了。红红的花椒上那润润的油真的令人感到麻。那时,我们摘了花椒就晒着,等它裂开,吐出漆黑的籽儿,然后收拾得干干净净,提到供销社,主任伸出手抓一把,一握,送到鼻边一闻,喊一声:“一级。”这像是对祖母的褒奖。花椒换了钱,扯几尺布,称几斤盐,皆大欢喜。当然,总要留些花椒炒菜用。

花椒籽也有用,淘洗干净,祖母用石磨将其磨成细浆,把锅洗净,添水烧开,把磨好的浆倒进锅里,用文火慢慢熬,不一会儿,水面浮出薄薄一层油,用小勺舀出来,只熬出小小的一瓶花椒油。将瓶盖儿盖得紧紧的,家里来了客,祖母把土豆切得像纸那样薄,焯水,等凉透了,放入青葱、红椒,加盐加醋,滴几滴花椒油。花椒油就像滴在宣纸上的一滴滴墨,洇染开来,等到上桌吃,唯有口服,然后才是心服。

花椒调味不知始于何时,南北朝时,吴均在《饼说》里有这样的记载:“安定曀鸠之麦,洛阳董德之磨,河东长若之葱,陇西舐背之犊,抱罕赤髓之羊,张掖北门之豉,然以银屑,煎以金铫,洞庭负霜之橘,仇池连蒂之椒,调以济北之盐,锉以新丰之鸡。”

文中描写的都是当时的名产,仇池在如今的甘肃陇南,花椒依然是名产。吴均说:“既闻香而口闷,亦见色而心迷。”“吃货”嘴脸顿时显露出来了。

花椒作为调料差不多都是要磨成粉末的,也有整个吃的,像西门庆招呼朋友吃面条:“画童儿用方盒拿上四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四样小菜儿,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碟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

因为看到这一句,我前几年在老家,也会摘两撮青花椒浸在酱油里,也是吃面,花椒籽麻得恰到好处。

花椒叶可以凉拌着吃。春天,将一寸许的河鱼与花椒叶同煎,那才叫春光美。古人也会用花椒叶来煮茶。三国时期的陆玑在《毛诗草木疏》中说花椒:“蜀人作茶、吴人作茗,皆合煮叶以为香。”很难想象这种味道。

有许多吃的相逢便是绝配,比如西红柿和鸡蛋,再比如花椒和盐。

烙饼卷蚂蚱,要多美味有多美味。张伯苓先生曾说:“炸蚂蚱撒上花椒盐来下酒,有人请我上义顺和吃俄国大菜,我都不去。”

我至今没吃过油炸蚂蚱,不知其味如何。不过花椒盐撒在烤鱼、烤肉上,吃一口,像一位唱着低音的人忽然唱到高音,弄得人想要长啸。

古时,皇家觉得用花椒来刷墙是个好兆头,便有了“椒蓼之实,繁衍盈升”。白居易曾叹息道:“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朝颜辞镜,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叹息的,这不,还有花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