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香击穿我忧虑的目光

有了水泥柱,有了篮板,泥操场上就有了半个泥篮球场,虽然篮板有点歪,可已经很不错了。泥篮球场有很多弊端,尤其是不能下雨,如果下了雨就麻烦了,想要打篮球,必须等太阳出来将球场晒干。不下雨的冬天也麻烦,一旦打球,灰尘会一阵一阵地腾起,一场球打下来,老师和学生们都成了泥灰做的人。打球最好的时节是在春雨过后,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天气晴朗,油菜花的光芒将我们都映射得容光焕发。打球的老师们像一只只大蜜蜂,学生们则像一只只小蜜蜂,油菜花的光芒和芳香都躲在我们额头上的汗球里。有时候,胶皮篮球会故意地飞出去,飞到油菜花丛中。学生们抢着到油菜花丛中去捡,谁捡回来,谁就会成为一个金子做的人——油菜花的花粉让谁都会成为一个金子做的人。有一次,胶皮篮球刚落到油菜花丛中,有两只野兔子就跑了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兔子,而是两只金兔子!油菜花粉染成的金兔子。学生们都没有追赶,目送着金兔子又蹿进了油菜花丛中。

操场上有一个学骑自行车的黑脸少年,他得意地围着操场绕着圈,使劲地按着车铃,丁零丁零丁零(操场上觅食的一群鸡都被吓得飞了起来。鸡飞起来时像一只笨重的大鸟,飞得既不高,也不远。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想起远古时,它们在森林中飞翔的姿势)。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年在操场上骑了很多圈,越骑越快。他尝试着用一只手扶车把,后来又尝试不用手扶车把,多悬啊!但他无疑很快乐,总是得意地笑着,昂着头环视,估计他在寻找操场上有没有观众。不久,他就重重地摔了一跤,很久也没有爬起来。我以为他摔伤了,可就在我担心的时候,他迅速地爬了起来,扶起自行车,校正车龙头,又用力揿了揿车铃,铃声依旧很清脆。

那是上个暑假的事了。中午,我突然被一阵清脆的钟声惊醒——好像成了条件反射。我隔窗望去,一个少年正在偷偷地打钟,他努力地踮起脚尖,一下,当;又一下,当当当。钟声悠扬、清脆,一下子穿透了暑期的郁闷,使我心中的某些事物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敲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就敲得急促起来,当当当,当当当当——之后,他就松开钟绳,飞快地溜走了,还差一点摔了个跟头,像一只从夏日草丛中窜出来的兔子,兴许他害怕了。我不禁笑了,我也有了一个想在清旷的校园里敲钟的愿望。

教室不远处的豌豆花开了,像无数只眼睛不停地眨。我总是觉得有人在教室外调皮地看着我呢,这样想着,心就有点乱,我的眼睛也在不停地眨啊眨。教室里静悄悄的,我在黑板上布置下今天的作文题目:《眨眼睛的豌豆花》。学生们的眼睛眨得更调皮了,教室里像是也有无数只眨眼睛的豌豆花开放着。我越过豌豆花丛,看到不远处的麦子熟了,阳光下的麦田有一种喜剧开幕的味道。我静静地等着学生把作文写完。学生们飞快地写着,我听见了蚕宝宝的声音。临近下课,学生们把作文本(很多是卷了角的)一本又一本交了上来,我仔细抚平作文本上的那些卷角,像是在抚平我内心的疲倦。这是五月上午乡村学校的时光,淡淡的豌豆花香早就击穿了我忧虑的目光。

一个初夏的正午,我独自穿越长满青草的操场,一群散步的麻雀——准确地说,不是在散步,而是在“蹦迪”的麻雀被我惊得一哄而起。这群可爱的小眼睛的麻雀,虽然丑而小,可很难驯养,就这点,我很喜欢它们。忽然,有一个童音在喊我的名字。我一听,我的脸一下子发烫了。我知道这是一个学生在喊我的名字,平时他们都很尊敬我的,现在却躲在操场一角的树丛里喊我的名字。我当时很想抓住他们,但我还是大声答应了:“哎——”奇怪的是,我只答应了一声,树丛那边就没有一丝声音了,他们也许没有想到,他们正等着我发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