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板上出了一个题目,填空:“( )雀”。一个男生举了手:“麻雀。”另一位说:“黄雀。”还有人说“云雀”“山雀”。我们班上那位从未举过手的学生也举起了手。我喊起了他,他停了一会儿说:“喜鹊。”“哈——”同学们都笑了,那位学生难过地低下了头。突然,门外的梧桐树上的喜鹊在大声地叫,肯定有许多喜鹊飞来了。果然不错,喜鹊正准备在梧桐树上筑巢呢。
耳朵上戴着一只金耳环的男孩没有抬头看黑板,他把两只蚂蚁放在了一只瓶盖里,他用心地看着,两只蚂蚁总想沿着螺旋纹爬出去,它们的努力其实是徒劳的——男孩的手总是暴力地把它们重新推到瓶盖中。整整半节课,他就这么做着这个小动作,乐此不疲。待我走到他身边时,他仍在侍候着这两只蚂蚁。下了课,我叫他到办公室,他说,他想让两只蚂蚁打架,可是一堂课了,它们还是没有打架。“你这个失败的指挥家,写字经常丢笔画,连字都指挥不了,怎么能指挥这两只蚂蚁呢?”我拿起瓶盖对他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只蚂蚁已悄悄溜走了。
那时候的乡村学校没有围墙,充当围墙的都是些土树,比如苦楝、梧桐或刺槐等,原来都很小,后来它们都像那些毕业出去的乡村孩子,不经意间,都长大了。
春天的时候,苦楝开红花,梧桐开紫花,刺槐开淡青色的花,花香呵护的校园使得我们的学校像平原上朴素而宁静的村庄。真的就像一座小村庄呢。那些鸟儿,它们当仁不让地成了乡村小学的旁听生和借读生,清晨也上早读课,不过纪律不太好。每天晚上学生们都放学了,它们就成了住校生,叽叽喳喳地上晚自习,久久也不能安静下来。有时候也会闯进教室里来,从南边的窗户进来,又从北面的窗户飞出去。每天清晨,勤奋的值日生会扫到很多从树上摔下去的叶子,扫完之后,一条光滑而干净的土路就露了出来。许多鸟粪的痕迹也露了出来,淡白、淡灰、淡青色的鸟粪的痕迹就画在地上了,就像孩子们用粉笔头在地上画的粉笔画。那些不讲卫生不守纪律的鸟儿也是很聪明的,待下课的钟声一响,它们会从树枝上识趣地飞到教室的屋顶上,看着我的学生们像鸟一样在树影中蹿或者飞。
每年五六月份,农村大忙,学校也要大忙了——我一直想赞美,是谁造出了“大忙”这个词?这时候蜻蜓就多了起来,它们一架一架地在操场上飞行,飞得那么慢,好像是在故意逗人似的。我看见了一位捉蜻蜓的少年,他在用手中的书本拍打蜻蜓。那是一只透明的玉蜻蜓,少年张开双臂,手中的书本也张开了翅膀,远远看去,少年也像一只玉蜻蜓,他们都在飞。我看了半天,他们谁也没有捉住谁。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羊羔的叫声,它们是不是在呼唤自己的妈妈?
学校没有围墙,乡亲们的鸡鸭鹅也就能够毫不客气地进校。前几天,是一只红翎雄鸡跳到三班的窗台上引吭高歌,直引得刚刚安静下来的少年们也喔喔直叫,一堂好端端的自习课就这样被破坏了。昨天又换了一角色,一头浑身是泥的猪闯进了办公室的大门,还“嗯嗯”地对正在办公的老师们发表意见。今天就更不像话了,有两只白鹅在教室门口一唱一和,教室里正在上英语课,更奇妙的是,老师教一句英语,学生们读一遍,鹅也跟着叫一声。开始的时候,学生们还忍住不笑,再后来,还是忍不住笑了。在一阵哄笑声中,那对白鹅还用一个响亮的“嘎哦——”给这节课做了一个滑稽的总结。这些禽畜的骚扰使我们校长下决心要砌围墙。没想到的是,砌了围墙还要砌一个大门,围墙是砌好了,大门却没有经费了。学校的围墙像一个刚换牙的少年的傻笑,那些有经验的禽畜依旧不时闯进学校来,还会像乡干部一样“莅临指导”。
上午十点钟,乡村学校很静,远处的布谷鸟在叫着:“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大忙季节到了,乡亲们正在大地上抛洒汗水。我们中的有些民办教师也请假回去了,他们具有双重身份,此刻他们一定在麦田中,阳光会把他们流满汗水的额头照得晶亮。我注意到五班的教室外有一个茫然的男孩站着,也许他犯了错误,也许他正在等待着什么。我注视着,他黑黑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滴落着。这个流泪的男孩,一定想起了远方的麦田,麦田中流汗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