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触及三千年

第一次落地太原,第一次落地山西。

一早,我自言自语:“到山西喝酒去!”有人听到了,半引导半调侃地说:“喝醋有益健康。”不,我着意汾酒。壮年好酒,好汾酒。二十年、三十年青花、白汾皆好。一次,长农请宴,带了一瓶公斤装50 °三十年白汾。一打开,清香扑鼻。一杯下去,清冽冽,直抵心底。真是好酒!一席过后,尚余半斤左右,临了,将剩余的带走,择一日喝了。也许是长农盛情,或是对汾酒的一遇钟情,此后,天荒一破,每逢白汾都有三分喜爱,以至杯盏不停。虽厌恶身染酒气,但未曾想过喝醋,以醋代酒。

二十年后,我在鄂尔多斯,张主任盛情,他自带二十年白汾,我们听着内蒙古高原上独有的呼麦、长调和马头琴,清香的酒裹着浓郁的草原夜色,连同奔放的烤羊和炖烂的牛尾一起入喉。我不太礼貌地问:“为何喝二十年白汾?”张主任说:“价廉物美,乌兰木伦河连着黄河,黄河‘几字湾把我们连在一起,酒意相通呀。辽阔的草原,奔腾的黄河,豪情万丈呐。”

山西是黄河酒带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汾酒曾是国酒。晋商一度为十大商帮之首,其金融伴着信用行遍大河上下大江南北。有一个时代,大庆和大寨成了全民的信仰地,我歪歪扭扭的笔下,就热烈地书写过,只是未曾去过,也没有梦想过。有一个友人在此任职,盛邀过。我心仪于巍巍太行,动念过圣地五台,这是四大圣地唯一没有拜见的。此番有想,仍难前往,留待日后,风行天下,安然拜山见性。

一水横陈,作争雄势。镇江文化底蕴深厚,金山寺、北固山令人神往。物产也丰饶,香醋遍天下。同处江南,我喝的多是镇江香醋。一晃几十年,已经陈年的醋更陈了,我的锐意一变为庸常。

好多鸡汤文说醋好,氨基酸丰富,软化血管,甚至神话为延年益寿。都这样说,那就是了。我要努力喝醋了。

大雪日,天地不寒,风仍柔柔爽爽的。暖冬似阳春。午时,安抵太原。我穿着温暖的鄂尔多斯羊绒外套,第一次在三晋大地安步。我会试着在醋地喝一次陈醋,想必也会说,这味道,酸酸绵绵的。再一日上午,风从悬瓮山掠过,阳光洒在晋水河上。带着温情,我来到二龙山下,在“中北大学”做了一场讲演,没有醋味酒气,有的是江南盛景和紫云英的摇曳,有的是一个城市的十分诚意和激情四射的活力。“同学们,来吧,来吧!”连陈校长都笑了。陈校长是江南人,曾在江苏科技大学工作,而这所大学就坐落在醋香浓郁的镇江。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在安徽师范大学读书,我的一个同学在镇江船舶学院读书。我骑着单车来镇江看他,他却到芜湖看我,真是心有灵犀。后来船舶学院改成江苏科技大学,他事业有成,成了业界翘楚。

去年秋后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镇江的西津渡。金焦二山的清风,也可能是江上和运河的清风,从身前背后柔柔爽爽裹来。我在西津渡流连忘返,登上小山楼,浅饮一杯香醋一壶酒,老式的窗阁,若有雨敲窗,或月映帘,自是妙意隽永。眼前花窗外,垂下的凌霄花,随风摇曳,一时也醉了清风。从云台阁下来,清风从四面起来。苏轼曾作诗“清风一榻抵千金”。清风是对人和物的加持,是自然物,是清心物,也是风雅物。一榻清风半弦月,是良辰。在镇江,在西津渡,真正体会江河的妙处,真正体会西津渡源远流长的文化。

晋祠之美,无言以表。唯美者,三千年周柏。手触一瞬间,历史就被激活,岁月绵绵而来。在这里,被一种神圣环绕,与一个三千年的生者际会,我一下子空了。

一棵树斜向天空,一棵树静卧千年。此时,晋大地的天空,像一幅水墨画。树作笔,以天空为背景,壮写大中国。梁衡说,这里的树,以古老苍劲见长。我是相信的。周柏过了三千年,仍然眷恋大地,在天地间演绎着文明华章。这里的树生意盎然,触摸的一刹那,三千年就在手尖。一束光掠过悬瓮峦,一只斑鸠在周柏枝丫上深情凝望,动与静。《山海经》曰:悬瓮之山,晋水出焉。晋水从这里流过三晋大地,汇入黄河。汾水流过三晋大地,汾酒飘香天地间。

山西的民歌,是从黄土地里挤出来,蹦出来。有人很感性,非要听到泪蛋蛋落到酒杯杯里。山西的面很狂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不雷同,碗碗出新意。汾酒后,再喝一大口香美陈醋,再来一碗刀削面。若在镇江,那是锅盖面,佐以长鱼,和一碟香醋。熨平了肠胃,安神补气。嘴一抹,人生何处不精彩。

在这片黄土地上,满眼文物,一溯千年、几千年。我手触周柏,三千年从指尖流过。历三千年而永生,这柏,是智者,是禅者,是神者。我在树下,默守,聆听,礼敬。

就这样,我在两个醋味飘香的时空,不停地切换,感受着醋意绵长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