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打到无趣的大汉一把把小草从屋檐下推到外面的雨里,小草一个踉跄后急忙稳住了身体,端端正正地站在大雨滂沱的路边。直到大汉回去不再看她,她才敢靠着一辆在路边停放的轿车轻轻地蹲下。大雨很快就把她全身浇透,她大概很冷,身体有点颤抖,缩在车旁,紧紧地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我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文学形象,那是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快步上前想把手里的雨伞给小草递去,但是小草只是抬眼看了下我,惶惑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她并没有接我手里的雨伞,只是站起来朝另一个方向缩去,她仿佛在躲着我,在回避着我仅仅能为她做到的这一点点的好意。那一刻,我深恨自己不能为这样凄惶的她做些什么,幼稚的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个有钱人该多好,就能带她脱离这样悲惨的境遇,给她一个衣食无忧的童年。
母亲大声唤着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还执拗着要把手里的雨伞给面前的小草,但终究是被母亲一声急似一声的呼唤打断。我走到母亲的诊所,母亲带着质问的口气问我为什么要执意把伞给那个小女孩。
我很诧异,我不知道母亲在门口看了多久,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看到小草挨打的过程,但她作为邻居,应该知道小草每天所受的虐待,应该看到大雨滂沱中独自在外边淋雨的小草。她居然还问我为什么要把伞送给小草!
我的心里难过极了,翻起眼睛白了母亲一眼,并没有说话。母亲叹了口气,悠悠地对我说道:“你觉得我们不知道那孩子每天都在挨打吗?你以为我们周围的邻居没有劝过吗?住在她家隔壁的那个小媳妇就曾经因为劝那孩子的姑姑不要经常打孩子,被那孩子的姑姑堵在门口骂了整整一个上午。巷子里的一个老大娘看着孩子可怜给买了个雪糕,结果差点被她姑父推倒,以后谁还敢管她们家的事情。”
母亲的脸上带着一抹悲伤,她告诉我,今天如果我把手里的雨伞给了小草,她就免不了又得挨一顿毒打。因为越是像她姑姑姑父那样的人,那种莫名的自尊心会越强,别人的任何帮助和好意在他们看来都是拂了他们的逆鳞。淋雨虽然难受,但还是比挨打要好受一些。
我开始为我之前冲动的决定感到一些后悔,如果我不顾一切硬把那把雨伞塞给小草,不仅是小草会因此再挨一顿毒打,更可怕的是我的母亲甚至也会因此遭殃,惹上一场恶毒的咒骂。我甚至在庆幸刚才在小草挨打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我因为我的正确选择而使我和我的母亲免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人性是自私的,在确保自己安全无忧的前提下才能顾及他人。青少年的时候或许还有满腔意气,但成年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权衡利弊。
但我还是会为小草难过,我为她悲惨的命运唏嘘不已。那天我为这件事流下了眼泪。母亲看我难过,就安慰我说:“过几天这个孩子的奶奶就要来和孩子们住一段时间,给他们做做饭,洗洗衣服啥的,如果孩子的奶奶在,姑姑姑父也不会那么放肆地打骂了吧。”
我的心里因为小草能得到暂时的庇佑而稍感安慰。
我回到家,翻找出一包女儿之前穿不下的衣服,从里面挑出看起来比较新的,质量比较好的,洗净晾干给母亲送去,让母亲有机会转交给小草的奶奶。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帮助小草的一点点心意。
母亲答应了帮我做这件事情,但是她却又对我说:“你觉得她家是穷得买不起衣服吗?其实那孩子在外打工的父母经常会给她的姑姑姑父打钱,只是他们不会用在她身上罢了。”
有些人真的不是穷,只是纯纯的坏罢了。为人父母生而不养,为人长辈受人所托却对别人的孩子肆意打骂,这些都是极大的恶,他们应该受到良知和道德的审判,他们应该夜夜被良心折磨得无法安睡。但是这些良知道德,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丢失殆尽,他们不会感到羞耻愧疚,他们在良知丧失后的冰冷无情中夜夜好眠。
前几天又看见了小草,已是中秋时节,我带着放假在家的女儿去看母亲。秋寒已至,怕冷的女儿早早就让我给她找出了秋裤和外套,我也从柜子里翻出薄薄的毛衫套在身上。
女儿已跑去和巷子里的孩子们疯玩,我和母亲坐在诊所的排椅上闲话家常,突然门帘掀起一角,探进一个小小圆圆的脑袋,我认出这孩子是小草的表弟。他白生生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穿着有小猴子图案的小毛衣和棕色背带裤,看起来干净又漂亮。
帘子又掀大了一些,小草的脑袋也探了进来,她是过来寻表弟的。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眉眼,月牙儿一般的眼睛微微上扬,挺翘而小巧的鼻子,如同花瓣一样的嘴唇。细看小草,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长到豆蔻年华,她会出落得多么明艳动人。
但她还是顶着一头看起来脏兮兮的蓬乱头发,扎起的马尾散了一半,松松地在脖子上团了一团,身上依旧是那件油渍污渍重叠着的夏季半袖校服。我没有问母亲有没有把我整理出的衣服成功送给小草的奶奶,但我已有了答案。
回去时,路过那家人的门口,我又看见了小草,难得她的表弟没在旁边,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面前是一张木质的椅子,她趴在那张木制椅子上正在认真演算。
乌云渐渐散开,在阳光不常照到的地方,每一株小草都在顽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