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一面镜子

门罗的小说常常会出现一些“突然之间”,但我们知道,所有的突然都不会是真的突然,它们是“非如此不可”。只因如此酷烈,如此惊心动魄,我们难以接受那是一种必然。这是因为我们对命运的不确定性没有认识。

总之,门罗的故事总让我们错愕。《激情》讲的正是这样一个故事:女主角在男友的家庭聚会上,第一眼,就跟男友的哥哥产生了某种共谋。当时,女主角的腿恰好受了伤,男友的哥哥恰好是医生,于是他开车带她去市镇上包扎,随后开始漫游,他们一直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飞奔。女人知道,自己从此不可能再回那个家了。

这突然之间的出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自然有他的原因,但我这里只说这个女主角。

女主角叫格蕾丝。观察她的来路,意味深长,也许可以与张爱玲的小说《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进行对比阅读。

这两名女性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是高中毕业,因为家境贫寒而停止学业,但她们都不想放弃,都在自己想办法。

我们知道,葛薇龙想到的办法是去找她的姑妈梁太太帮忙。姑妈与葛薇龙当时同在香港,姑妈很有钱,曾经嫁给富豪做姨太太,葛薇龙的父亲因此与她翻脸绝交,不通庆吊。葛薇龙却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姑妈帮忙。

我们再来看《激情》中的格蕾丝。她早年丧母,由地位低下的舅公舅婆带大。中学毕业后,她就交不起学费了,只能辍学去餐馆里打工。她当然很不甘,这时,她遇到了家境很好的莫里。莫里有一个修养很好的母亲特拉弗斯太太,她幽默、友善、热爱阅读,家里总是高朋满座。

显然,格蕾丝的命运也会因为这位太太而得到改变,她能帮助格蕾丝的,绝不仅仅是经济。

我们可以看出,这位特拉弗斯太太对格蕾丝的作用,有点儿类似于梁太太对葛薇龙的作用,两位太太不仅仅是两位年轻女性生命中的“贵人”,同时还是模仿对象,一个榜样。

我们的这两个女主角都遇到生命中的“贵人”。两组都由女性组成的关系,有着非常相似的模式,但开启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梁太太愿意帮葛薇龙,因为她想身边有个年轻女人,可以帮她吊着一些男人。最初葛薇龙还自欺欺人地想:“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但,才三个月,葛薇龙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三个月的工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她要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

格蕾丝呢?

格蕾丝选择了推迟一年高中毕业。她在十三年级—那应该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年—试着去参加了历史、植物学、动物学、英语、拉丁语和法语的考试,得到了原本并不需要的好成绩。可是到9月份她又回来,说她还想学物理、化学、几何与代数等。她已经学了十三年级所有的科目,除了希腊语、意大利语、西班牙和德语在她们学校没有老师教。她一早就明白,自己不可能上大学,因为没有钱。她获得这些完全没必要的好成绩,只是想把义务教育能免费提供的东西全部学到手。

两部小说中还有两个细节,场景非常相似,非常方便给这两位年轻女性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