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酒店,过几年就要重新装修,不装修就要被淘汰,老大说“挣两个钱只够装修的”。当初饭店升级的时候,他请我在楼梯口用红漆写过“楼上雅座”几个字,楼上隔成单间,装上了空调。后来流行卡拉OK,老大又置办了几套音响,供客人酒足饭饱后牛鸣一番。老大说,一阵一阵风,今天刮这风明天刮那风,开饭店跟着风走。
这几年,老大的生意反倒好做了,单间拉开改成大厅,装上舞台,配上音响。老百姓早先在家里办的宴席,现在都挪到酒店,花点钱,省心排场又时范,婚宴寿宴生日宴满月宴升学宴,宴宴不断,宾客盈门。“嘴一抹就给钱”,老大心里痛快。
一年当中,年头年尾是老大最忙的时候。老大说:跟你们打招呼,一个正月加一个腊月,你们别请我吃饭,我没工夫。
四、
红军是我到门槛岭小学教书认识的第一人。
那天走山道,从晨到晌,路格外显得长。客车一路闷着头走,走了不知许久,听得“吱”的一声,车停在一个路口。车门打开,丢下我和行李,又“咣当”一声阖上门,继续往前走。我理理行李担子,望一眼前方的岔路和山梁上篦齿似的茶垄,躬下腰。担子刚要上肩,扁担被人从后面接了过去。他就是红军。原来,他早就等在路边,和一群颜色差不多的石头蹲在一起。
校长见到我很高兴,第二天,就把自己兼任的教导主任一职让给了我。学校里只有他一个公办教师,其余的都是民办教师或代课教师,红军是代课教师。
单身教师,除了我只有红军。红军有家也不回,在学校和我挤一间屋子。他有一台单卡收录机,来回放几盘磁带,张蔷的《走过咖啡屋》《潇洒地走》,高胜美的《高山青,溪水长》。菜荚覆垄、鹧鸪低飞的暮春,天黑还早,学生放学走在高高的山道上,老师们也忙着回家割油菜。等人走完,我们就在学校的天井院里大跳迪斯科。寻声而来的还有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个个摇头摆尾,身体像抽了风似的不受控制,老教师看了直摇头,说是群魔乱舞。红军不识谱,他翻看我带去的音乐教材,央我教他五线谱。虽不识谱,他却很有音乐天分,学歌尤其快,一首新歌他跟着哼哼摸索几遍,就差不多会唱。我和他头抵头就着天黑前的一丝光亮,坐在廊檐下学唱张德兰的《春光美》。张德兰那“邓丽君式”的发型,那身白色双排扣小西装,那对小虎牙,那边唱边舞的港台范,都是那么令我们着迷。
海南建省后,红军登岛,在文昌一家影像店里帮人卖磁带,牛仔裤,披着头,一把木吉他,边唱边卖。我们有书信往来,我也蠢蠢欲动想上岛喝咖啡,奈何那时我已经结婚,也舍不得好不容易挣来的“铁饭碗”。
他寄过一盘磁带给我,是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
之后,我们就中断了联系。再次见到红军,是在电视上。在一个真人秀节目里,无意中看到了他,只是他不再叫红军了。台上,他一身黑皮装,汪峰似的敞着,挥着一把雅马哈电贝斯,边弹边唱《春天里》。
又过了几年,我通过一个在乡镇工作的学生辗转搞到了红军的号码,打过去,他一听是我,很高兴,没说几句,就说要上场了,匆匆挂断。他签约在一家演出公司,创作并演出,平时很忙。
我们互加了微信,近年他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晒一些演出视频,撒一些他和新妻的“狗粮”,最多的是他刚会满地跑的宝贝儿子。最眼巴前的一段视频,是他在舞台上弹唱一首老歌,凤飞飞的《春风吻上我的脸》:
春风它吻上了我的脸,
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谁说是春眠不觉晓,
只有那偷懒的人儿才高眠……
老歌迷人。从红军的歌声里,我听到的还是那段青涩、寂寞、带着轻寒的岁月。我喜欢那一袭春衫的轻寒,怀念那些流水活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