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心
薄荷野生于湿地水沟河畔,开细碎紫色小花,浑体清香,染指有味。在生活中的用途广泛,消炎解毒,镇痛消肿,疏肝理气,仿佛它是万能的灵丹,处处有妙用。在我家乡因为它太寻常,人们往往忘记了它的药用价值,普遍地食用它。羊肉离不开,牛肉离不得,凉拌有它的席位,煎炸食品也顺带煎炸了它。清汤煮鱼时,放上一把薄荷,那一个要把汤也喝干的架势,真是让人不能小瞧了它。
薄荷的味道具有超强侵略性,哪里有一片,远远就能闻见。有人发现苍蝇不敢亲近它们,就在餐桌上撒几片薄荷叶子,吓唬苍蝇。我发现瓢虫是最不怕薄荷的虫子,它们经常自由自在地在唇形的薄荷叶片上走来走去。
我家顶楼这片小土地上,前前后后种过几十种植物,西红柿,辣椒,茄子,葡萄,韭菜,草莓等。单菊花就有五种,绿的黄的紫的白的,秋天时,一地的诗心。夏天的清凉,除了吊兰,就是这满地的薄荷,绿央央的霸占我的土地,我的眼睛。
几年前,我从四平村带回几枝薄荷,顺手插在土里,它就开始野蛮生长。长满一个小盆,一个大盆,一小片土地,一大片土地。它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中,恣意扩张,横行霸道。仿佛这天地就是它的道场,唯有纵情欢畅,才不枉活着,直到霜雪来临,叶子蔫枯了,根也还在地下横生,蓄势待发。
我在盘中尽情享受它特别的滋味,也会嫌弃它霸占了太多的地盘,为了让其他植物有更多的生存空间,我常常锄头一挥,请它们让位。没过几天,又发现那些没清理干净的根茎发出了新叶,一撮撮的挤出地面。或许,应该叫它植物里的小强,打不死,薅不尽。
我常以为薄荷真是太没性格,太普通,太廉价,太厚颜,甚至是太好欺负了。最近,它让我又重新认识了它。
去年,我嫌弃土地上的薄荷长得太疯了,便毫不客气地清理了一些,枝枝叶叶的顺手就丢在种葡萄的大盆里。这株葡萄长势很好,每年都要结好多串葡萄,鸟吃的,人吃的,全都有了,颗粒硕大,甜蜜多汁。没想到的是,我那随手行过的懒事,让这株葡萄日渐萎缩。它像是生病了,低眉缩肩,稀疏地结了几串葡萄,且葡萄粒都像是受过伤似的。
薄荷的枝叶已经干了,它们静静地覆盖在葡萄的根部。难道薄荷是葡萄藤的克星吗?此前我也曾有过小怀疑。前一年,母亲想腾出一个盆子来栽韭菜,就清理了里面的薄荷,也是把薄荷的枝叶摆到葡萄的根部。不久之后那株葡萄就像停止了生长似的,黄叶枯枝,无精打采。母亲说,或许是缺肥料缺养分,又或是我没有勤浇水的缘故。此前我们都没听到过薄荷与葡萄之间有什么相生相克的恩怨。我归咎于自己的懒惰,便没放在心上。此后,那株葡萄像是伤到了元气,很长时间没有生发新枝。今年开了几串细花,却不见一个果子。
我有些不服气,去查看了长势最旺的那一株葡萄。这是唯一种在顶楼的小块土地里的一株葡萄,在它的根部也发现几株蔓延过来的薄荷。我看见的景象是薄荷的长相寒碜,黄凄凄的缩在葡萄叶下,像是被人欺负的熊孩子。我扒开葡萄叶,一串串葡萄像羊群似的,满怀扑来。细看,发现挨近薄荷的葡萄粒上都像是受了伤一样,失了圆润和晶莹。这下,我能确定了,薄荷是有性格的植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即使打不赢,也要咬一口才甘心。
忽想起四平村的老人们曾说薄荷的性子刚烈,但凡弄了牛羊肉的手,没有洗净去触碰它,它们就决绝地死去。关于这一点,我没有亲自试验过。有一次刚切了羊肉的手,倒想去试验一下,转念一想,故意谋杀植物,太过邪恶,只好作罢。那些年很少有机会吃到牛羊肉,偶尔能吃到一点,也都是佐配野生的薄荷。它们长在水沟边、地埂上,没有人舍得专门用土地去喂养它们。后来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起来,牛肉羊肉也遍街有卖时,需求扩大了,薄荷就成了一些人家的经济作物,堂而皇之地栽在土地上。
这一个早晨,我像是重新认识了这种最普通的植物,它像极了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倾其一生的力气,用来活着,活出自己的价值,活出自己的样子。可以清凉,可以热烈,甚至可以决绝。
鸡嗉子
鸡嗉子的本义是鸡身上的一个器官,长在鸡脖子至胸脯之间,是专门用来储备食物的囊。每一只鸡的脖子里都挂着这个袋子,刚吃进去的食物,在未消化之前都储存在这里。小时候调皮,见公鸡母鸡们用力啄食,随便捉起一只,用手捏鸡嗉子,还能摸到一粒一粒的玉米和小麦。
我们对鸡身上的鸡嗉子没有多大的兴致,倒是对山上的一种野果子兴趣盎然,因其长相特别像鸡嗉子,而得名鸡嗉子果。通常连“果”字都省了,一说鸡嗉子,大家都知道,说的是山上的鸡嗉子。
鸡嗉子树长在后山上,五六月的时候开淡黄色的小花,花瓣两两相对,一共四瓣,中间凸起的蕊,是果的雏形。学名叫四照花,这个从书里知道的学名对我们太陌生了,而且有强烈的抗拒感。每到十冬腊月,鸡嗉子果就熟了。红红的小圆脸钻出绿叶,挨着挤着,个个欢笑。那是冬天里,我们的果子宴会。上山砍柴的小伙伴们,站在树上吃一个饱。每一棵树上的果子,甜味不甚相同,一些寡淡,一些丰甜。常常是有小伙伴吃到甜果时,就大声嚷嚷着,这一棵太甜了,快来,快来。吃一个,丢一个,想带多少回家,就带多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