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阁门,尘土和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褐色的木板将阁楼衬得更加阴暗,唯有柚子鲜亮滚圆,一个个散发着泛酸的清香,整整齐齐地排在墙根边,等待着父亲的挑选。父亲有本选柚经:柚子选尖不选圆,选大不选小,选黄不选青,选重不选轻。经过一番比较,父亲选出适合的柚子,用刀先切掉柚子蒂,然后在柚皮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挤入两个大拇指,屏住呼吸用力撑开柚子,一瓣瓣色泽如玉的果肉立马显露出来,让我忍不住吃上一口。
瞬间,柚子肉“嘭嘭”爆开,轻微的酸甜混在汁水里与我的唇齿碰撞,将清新沁爽的味道层层铺叠。难怪清人施鸿葆称“荔枝为美人,福橘为名士,若平和抛则侠客也”,乾隆皇帝更是钦点它为贡品。而这位果中侠客,一身都是宝。柚子皮与肉之间的白络,可以拿来泡水喝,健胃消食。南宋文学家范成大以其代毡刷,拓印碑文,不仅墨色饱满,还能不损纸。柚子皮更是宝藏,用处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除异味,做成糖,茶止咳……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母亲的土方。冬天生了冻疮,冷时痛,热时痒,这时柚皮就出场。母亲把柚子皮放进开水里,等水温下降到适宜温度,我把四肢泡在水中,海绵层吸饱了水如毛巾般柔软,金黄色的一面滋润着冻坏的伤口。母亲也笃信柚子能让四肢暖过一整个冬天。
多年后我才恍然大悟,暖过冬的哪里是柚子,那是母亲的“佑子”之心,正因童年里每一个长有冻疮的冬天都有柚子保佑,我才会觉得柚子皮拥有神奇的魔力吧。如今再读柚子这两个字,柚子,佑子,游子,我的思绪飘回千里外的故乡,缠绕在院中的那棵老树上。树上一个个柚子像篮球一样圆滚滚的,或高高挂在树梢上,或低垂在树枝间,或隐藏在树叶里。我知道,柚子在等我回家。
季秋:擂一碗香暖芝麻糊
儿时,每到冻手冻脚的季节,我总往外婆家钻,因为心里惦记着外婆家的芝麻香。厨房里炉火摇曳,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外婆和蔼的脸庞,也照亮了她如霜的鬓发。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呀,将新鲜的芝麻炒得噼啪作响,墙上被拉得老长的影子随着这声响,上演着一幕生动的影子戏。
芝麻炒熟后,外婆取出砂钵,操起擂浆棍,轻轻舀起一勺熟芝麻和熟糯米,在砂钵中慢慢地擂碎,浓烈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忍不住抓起一把已磨好的芝麻粉放入口中,却被那香气呛得咳嗽起来。外婆笑着说:“看你,馋得不行,再等等。”
我见外婆一会儿捶腰,一会儿扶额,心疼地想去帮忙,但我总是擂不了几下就累得手臂酸痛。那时的我,总想快快长大,那样就能照顾外婆了。殊不知现在的我,却只希望时间能够放慢脚步,让我多陪伴外婆度过一段段美好的时光。
外婆将甘甜的山泉水缓缓倒入精心磨制的芝麻糯米粉中,轻轻搅拌,调成糊,随即倒入锅中。火苗轻舔着锅底,温度逐渐升高,芝麻糊开始翻滚,锅里不断冒泡。听着那熟悉的“咕嘟”声,我搓着手舔着唇站在一旁,恨不得立马尝到芝麻糊的香。外婆知道我的心思,于是她将一碗芝麻糊打得满满当当,再撒上一些白糖,叮嘱道:“乖乖,小心烫。”我“嗯嗯”地答应着,端着芝麻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客厅,将它轻轻放在茶几上。我学着电视里播放的黑芝麻糊的广告,用嘴嘘嘘地连吹几下,就着碗边滋滋地小口吸着,一股醇香将我的身体紧紧抱住,让我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壁上的残余,脸上也被芝麻糊沾成小花猫。外婆看见了,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用热毛巾把我的脸擦拭干净。
后来,我到了高三备考的关键时期。高三的寒假,我匆匆吃了年夜饭,便急于回校备考。临走时,外婆抱着一个罐子直往我手里塞:“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更重要。你眼周黑黑的,肯定休息不够。这罐子里是我用芝麻、山药、黑豆和核桃仁磨制的芝麻糊,对治疗失眠很有效。”那时我一心学习,黑眼圈这事自己都没察觉,要不是外婆疼爱我,一顿饭的时间,哪能观察得这么仔细。刹那间,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被重视和疼爱的感觉油然而生。之后回校的每个晚上,我都会冲杯芝麻糊,仿佛外婆就在我身边,让我更加坚定了努力拼搏的决心。
再后来,超市里出现了即开即冲的黑芝麻糊,我买来尝了尝,始终觉得味道不如外婆做得香,仔细一看配料表,大米排在第一位,黑芝麻排在第二位。也就是说,大米含量比黑芝麻还多,与其说是黑芝麻糊,不如说是黑芝麻味的大米糊,难怪味道大打折扣。
如今,我依然在外婆做的芝麻糊中品味着生活的醇香,感受外婆无尽的疼爱。这味道如同细腻的丝绸,滑过心头,暖暖的,让我沉醉。它仿佛已经渗透进我的灵魂,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便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