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开始给作家划分时代。“70后”“80后”“90后”,每个时代都有几个代表被推出来,他们站在风口上,似乎都能飞上天。但是,每个时代都有一大批作家,处在风口下面。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机会站在风口。他们曾经怀揣梦想,现在却散落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他们还会直面当年的梦想吗?
我就是风口下面的一个人。几年前,某文学杂志举办了一次笔会,邀请了全国一些在该杂志发表过作品的作家,其中就有两三位正站在风口上的“80后”作家。
笔会过程中,主办方邀请我们乘船旅行采风。在船上,一位来自河北的作家找到我,和我谈起距当时已有10年的我在《收获》杂志发表的一篇小说,他对其中一个细节无比赞叹。我正在高兴有人多年后还记得我作品中的细节时,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你差一点就出来了,太可惜了,这些年你在干什么?”他说。“出来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是站在风口上,出名的意思。
他的话深深地刺激了我。那天我远远地站在游船的甲板上,任太阳毫无遮拦地照射着我,任江风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同行的那两三位正处在风口上的“80后”作家围聚在一起,傲视众人,仿佛世界在他们手中。
那天夜里,我一个人坐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久久没有入睡。我如同看风景一样看着我百孔千疮、波峰波谷的人生。我看见了一只夜壶灯。它像一个走失的孩子,悬在一个无人的路口。我看见它还亮着,亮在无人处,它是我的梦想。
二、
我的作家梦和夜壶灯有关,夜壶灯是什么呢?农村里夜间说书使用的大煤油灯,扁圆形,外面露出一根粗灯捻。它太像一只夜壶了,农村人都称它为“夜壶灯”。
我的作家梦源自说书,源自《水浒传》,源自英雄和江湖的故事。那时候没有书读。我弟弟曾经攒过几十本连环画,并以此向村里人和家里的客人炫耀。连环画里的故事就是我们的世界;那些说书人来说书的日子,就是我们的节日。一个场子,无论是在家门前还是生产队的稻场,夜壶灯挂在树上或者一根柱子上,故事开始了,我的梦想也开始了。
我们追着说书人,从这个营子追到那个营子,对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和人物着迷。我在说书人那里听了《水浒传》,在弟弟那里看了《水浒传》的连环画,后来在父亲那里看了老版绿皮封面的《水浒传》。我明白了一件事,同一个故事,从不同的地方出来就会不一样,故事是可以编的。我和弟弟在追逐说书人、追逐夜壶灯的时候,我们也相互编故事,给林冲一个杀高衙内的机会,让鲁智深当个官,给李逵娶个老婆,等等。
故事是可以编的,我们也可以编故事,这应该是我作家梦的起源。夜壶灯就这么开始点亮,它深入我的心灵和梦境。
我上大学时开始写小说。我记得第一篇小说是写我们寝室里的众生相,但是写了很久写不下去了。我上大学时加入校文学社,开始参加各类文学活动。我开始发表作品,先是千字文、小散文,后来是小说。一开始发表在地市级刊物上,后来上了省级刊物,再后来上了《当代》《收获》这些大刊。这样持续走向风口,似乎是正常的发展轨迹。
但是,这个时候出了一件事,它打乱了我的生活和写作的正常节奏。刚刚进入新世纪,我两岁多的儿子被诊断出患了一种当年罕见的疾病——孤独症。
三、
梦想会被一些看似偶然的事情生硬地打断,这是很多人为实现梦想出发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我的儿子患了这种不会开口说话、行为发育迟滞的精神疾患,这种病是全世界目前尚未解决的难题。我们全家四处求医,从一开始找不到病名和病因到最终确诊。确诊后,孩子需要治疗,我们开始探索和尝试西医和中医的各种治疗方法;孩子需要培训,需要一对一的语言训练,需要做玩乐游戏方面的感统训练,需要专人进行上厕所、吃饭、穿衣等方面的生活训练。所有这些汇总起来,我们需要钱,需要时间和精力,需要对孩子投入无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