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小巷中的长石条,也值得提一提,因为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每条两三米长,磨得光滑锃亮,这可是小巷的“夏日会客厅”。石码的石板桥便是用这种长石条铺的,五条的叫五板桥,三条的叫三板桥。我记得平和小溪有一个地方叫三板桥,估计也是这种。从民居色彩上看,石码的城市色调极为迷人,红砖、红瓦、红木门。非常温暖的小城,正如天性热情的石码人。据石码作家海迪调查,石码旧街的红砖柱子大多用一种叫“优标”的红砖。砖是用老砖窑烧制的,烧茅草,用慢火,不会变形。碗街,桶街,漆街……从这些“以巷为街”的巷名里,可以了解到石码以小为大的城市格局。石码其实就是由无数绵密细长的小巷隔开的城镇聚落。石码人巧妙地在小巷中腾出或大或小的叫“埕”的公共空间,如郭厝埕、李厝埕等。这些“埕”便是古城的儿童乐园与隐秘桃花源。由于小巷内部设有为数众多的隘门,关键时刻只要把隘门一关,整座石码马上分割成一座座内有天地的小城堡,可谓“城中有城”。
石码民间信仰发达,祭祀风俗兴盛。距宛南亭不远就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关帝庙。关帝庙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比之更早的还有一座五福禅寺。五福禅寺始建于明成化七年(1471)。正如前述,石码1488年才开埠。这座古寺的始建时间,竟比开埠还早17年。据称,“五福禅钟”,曾是“石码八景”中的第一景。在走街过程中,我发现石码最具特色的庙宇,不是大庙,而是那些为数众多、在小巷里星罗棋布的小小庙宇。这些庙宇大多架设在巷口的小阁楼里,悬于路人头顶,可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碗街一座极为微小的神庙,近乎一个神龛大小。为何一定要说它是座神庙呢?因为在它下面的红砖柱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庙讯》。《庙讯》内容为:本街将于农历二月初二举行祈福活动,望本街善男信女踊跃参加。落款为本街庙委会。神庙对面还立着一副木梯,街道里的住户称这是用来“拜拜”时用的。神庙下方右侧的墙上还有香火捐献名单。具体内容看不清,也不知庙名,不妨称其为“碗街庙”。我想,这世界上很难有比这座袖珍神庙更小的庙了。在厌胜物方面,这里是我最早知道剑狮(狮咬剑)为何物的地方,这里也是我研究剑狮的起点。
石码的竹格子也值得一看。龙海一带有一种独特的民俗,那就是在门口搁竹格子。这竹格子,或可写为竹隔子,类似简化的照壁。不少格子上写着“桃红又见一年春”“格外春风”等吉祥字眼。此外,给我印象较深的还有门楣上“姜尚在此”的辟邪字眼。这是一种古老的北方风俗,意为诸神回避或者诸神归位。民间认为,姜尚曾是神界的“组织部部长”,即使退休了,世间神鬼也都敬其三分,故有此举。
人们对石码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小吃。石码小吃中,唯一以石码冠名的是五香卷,即“石码五香”。这是我到石码品尝到的第一种小吃,也是最为念念不忘的小吃。“石码五香”的成分有猪瘦肉、豆皮、五香粉、淀粉、洋葱、精盐、味精、砂糖等,味道确实很香,其名之为五香,显然其灵魂就在于五香的配方中。“石码五香”深入民心到什么程度?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其地位类似于同安的炸枣,每逢嫁娶、普度、庙会,必有其踪影。整座石码小镇,单五香店就有几十家,其中最为知名的,应该是新行头五香店。新行头除了五香,卤面也好吃,这家老店的卤面堪称是五香的“黄金伴侣”,其加料不多,好吃全靠汤头鲜美,而且还极为便宜。记得第一次吃时,卤面一碗3块钱,五香一条3块钱。在石码小吃中,知名度仅次于五香、卤面的,应该是米烧粿。米烧粿是小石码沿街叫卖的米制品,馅料中有红萝卜、笋、芹菜、豆腐干、高丽菜、油炸蒜丁等,趁热吃起来,皮薄馅香,软糯适中,有微微的辣味。石码知名小吃中,大多为主食类,如沙茶面、米筛目、锅边糊、面线糊、鸭肉粥等。还有一种神奇的草本饮料,地骨露。这是小石码本土版的“王老吉”,其配方主要是地骨皮(枸杞根皮),懂行的人会加点蜂蜜,使口感更为清甜。
石码的乡土人物中,最让本地人津津乐道的,当属绰号为“蓝番薯”的蓝汝汉。蓝汝汉于清末之际经营土烟起家,到民国已拓展至船务、海鲜、赌场、鸦片馆等行业,甚至一度染指包税,成为旧社会石码小镇赫赫有名的“土皇帝”,这是邪的一面。从另一个角度看,蓝汝汉非常重视家乡的市政建设,小镇骑楼街区今日的美轮美奂要归功于他当年的积极作为。据悉,时至今日,小镇还在使用他当年修筑的下水道。同样在清末,石码还出了一位江湖人士,五祖鹤阳拳宗师卢万定。卢万定出身于石码酿酒世家,打小爱好武术的他,拜蔡玉明弟子尤俊岸为师,苦练五祖鹤阳拳,终成石码拳头名师。1927年,卢万定南下印尼并开设武馆,成为影响南洋武术界的武术宗师。或许是受到浓厚的尚武尚义氛围的影响,进入民国时期后,小镇涌现出一位谍战英雄庄少萍。庄少萍是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曾在榜山至江东、紫泥一带组织乡民成立“江东抗日游击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他以记者身份为掩护,与张人希、郑静安等知名进步人士,掩护100多名国民党黑名单中的进步人士和地下党员及时撤离,后因叛徒出卖,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壮烈牺牲,被授予“新中国奠基石”的光荣称号,并安葬于厦门虎园烈士陵园。
石码最具知名度的文人,当属明代的张燮。张燮的代表作《东西洋考》,是我们了解明代中国与东南亚诸国之间航海贸易历史的重要着作,佐证了漳州月港的兴盛,被誉为“开采访之局,垂不刊之典”。由于有张燮的存在,石码的文化深厚了许多。
石码还有一份特别的荣耀,出产诗人。朦胧诗代表诗人舒婷出生于石码小镇。虽然满月后即已离开,但舒婷依然对石码充满感情。她曾专门写了一篇《到石码去》的文章。我去舒婷出生的小楼看过,大致就是她描写的那样“又潮湿又空旷,除了粗粝的石条窗透过几线光亮,再有就是那敞开着的小门,门前几级苔痕斑斑的石阶接上路面”。在舒婷笔下,石码“码头边泊着小小的渔船,透过船篷是红红的灯,看得见古铜色的脊梁护卫着一窝甜甜的梦,梦中的渔家孩子像黑鳗一样扭动着”。
还有一位诗人也出生在石码,安琪。安琪写过一首名为《石码小镇》的诗,诗中写道:“神出鬼没的石码是我闷热的童年座椅,/时有自行车近乎断裂的尖叫还在天上乱飞”。她同样以《到石码去》为名写了首怀念故乡的诗。
石码人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保留下了一片规模浩大的骑楼街区,留下了一座充满人间烟火味的江口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