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小的沟渠中,总会藏着许许多多的小鱼虾。只要你在水沟边选一个水草多的地方,将畚箕斜插入水中一捞,提出水面的畚箕里便满是活蹦乱跳的各种小鱼虾和小螃蟹。其中有一种特别漂亮的叉尾斗鱼,文昌话叫“双万”,身上长着一条条红蓝相间的小花纹。这种鱼特别好养,随便放在一个玻璃瓶子里,只要有水就能养活。别看这种鱼个子不大,却特别好斗,一个瓶子里不能养太多,多了它们就会互噬,出现死伤。至于其他的土鲫之类小鱼,不论抓来多少,是怎么也养不活的,不出第二天,准会死得一个不剩。因为不能养,每当捞到这类小鱼,我总是在田里将它们放生了。
田埂上最大的趣味,便是雨后抓螃蟹了。稻谷收割时节,螃蟹特别肥美。特别是在暴雨过后,螃蟹就会大量出现在田埂上。生长在田野里的螃蟹,平时都藏在田埂的洞穴里,也许是田里暴涨的雨水淹了它们的洞穴吧,许多螃蟹这时候都出现在田埂上。你只要靠近它,它就会一边逃跑一边对你挥舞着一对大螯,仿佛是在警告你:再靠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要想抓到螃蟹,手脚要快,要赶在它逃入洞穴前抓住它。抓螃蟹也是要技巧的,不然它的螯就会咬住你的手指不放。抓螃蟹时,要张开手掌,对准螃蟹罩下去,连同它的那对螯,紧紧地将它包裹在掌心里。这时候螃蟹的螯便被掌心紧紧包住,动弹不得,就只好束手就擒了。如果手脚稍慢,螃蟹便跑入洞穴躲起来。不过也不要紧,只要耐心地蹲在它的洞穴边稍等一会,那螃蟹听着没了动静,就会悄悄爬出距洞口两三公分的地方。这个时间它还是很警惕的,不敢贸然出洞。它的洞一般都是斜着深入地里的,这时候只要判断它洞穴的走向,找一只拇指一般大的棍子,从洞穴走向的上方,将棍子插进地里,卡住洞口的退路,螃蟹便被捉出来了。将一些较大的螃蟹拿回家,烧一锅水,撒点盐巴,把它煮了,吃起来味道鲜美无比。
田野边的小池塘内,是钓鱼的地方。我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孩子,不需呼朋唤友,一个人也能找到欢乐。上小学时,每天中午放学回家,我就丢下书包,跑去田野边的池塘里钓鱼。鱼竿是自制的,随便在山里砍一株大人一样高的竹子,除去枝杈,在尾部绑上细线。没有鱼钩,我就自己制造。我制造的鱼钩,是用大头针拗成的。制作过程很简单,只需一根筷子,一枚大头针就行了。我一手抓住大头针的头部,放在石头或硬板上,一手用筷子平放按紧大头针的尾部,抓住大头针的手沿着筷子绕半圈,大头针就变成了一枚鱼钩了。我又拿起锄头,去村头的芭蕉林下锄几块泥土,从泥土里整出几条蚯蚓,装在瓶子里。钓鱼时将一小截蚯蚓挂在鱼钩上,就是很好的鱼饵。
池塘里,塘鲺鱼很多,总喜欢藏在石头缝中。这种鱼很贪吃,家乡人叫“陆光”。只要将挂着鱼饵的鱼钩放进石缝口外耐心等待一下,它准会出来咬钩。鱼刚咬钩时,千万不要急着起线,要稍过几秒钟,等鱼饵真正被吞进鱼嘴里再起线,不然鱼这时候提竿最容易脱钩。有时也会钩到两三指大的双飞鱼。这种鱼,形扁鳞硬,背部、胸部和尾部均长着又尖又硬的鳍,我钓上来用手抓它时,经常被这些鱼鳍刺伤手掌。
每当太阳光越过池塘边那棵海棠树照到我的头顶时,我就知道该到学校去了,便拿起钓到的鱼,收竿回家。每次钓鱼,总能钓到十只八只塘鲺和双飞鱼,少的也有四五只。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钓到的鱼交给我奶奶,再到学校去。下午放学回家,我就会尝到煎鱼的鲜美味道了。
三、
春夏秋冬不停地轮回,终于带走了我的童年。那急速发展的社会生活,也最终改变了乡亲们关于土地的观念。
所有的乡村,渐渐地都会变成多数人的老家。而老家所有的风物,也会变成人们心里一个远方的念想。
随着市场化进程的加快,城镇化和工业化的崛起,村里所有的孩子,在外面读书后,大部分都留在外面工作了。村里的青壮劳力,这时候也到城市里打工。生活过得好不好,一切都以经济为衡量标准。生活过得快不快乐,似乎没有人会在乎,倒像是一个奢侈的要求。评价人生的成败得失,家乡的人都要与经济挂钩——村里谁家在县城上建起几层楼了,谁家在圩镇上建房了,谁家买了好几十万的小车了……这样的消息不时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鼓励着更多的人离开乡村,到繁华的城市和乡镇去打拼。村里的常住人口,已很少有年轻人。村庄里大多数的人家,仅有没有能力外出的人们留守。只有到了春节或清明节,外出的人才匆忙赶回几天。这时候,沉寂的村庄才仿佛复活过来,有了一些人气。
有一段时间,村里因为缺少劳动力,大部分人已不再种植水稻,田野上许多水田里长满了各种草本植物,有些地方还长出了高高的芒花。村里许多山坡和草地也被开垦出来种植经济作物,水田也被承包出去,用来种植苦瓜和豇豆,或者种植热带水果。村里还有一些劳动力的人家,责任田也不种水稻了,将田里仅有的一些水排干,撩高田畦,种上了价格奇高的槟榔。粮食也要到镇上的超市及米铺,用赚来的钱买回来。据说,政府部门也注意到了田野被撂荒或改种经济作物的问题,已派出人员开始整治了。
每次回到老家去,我总爱沿着村里的青石板小路到田野去看看小时候熟悉的风景。田野还在,边上的野生美人蕉还开着艳红的花朵。只是整个田野的流水明显减少,透过沟渠里的水,能够看清底下的乌泥。我小时候经常来钓鱼的池塘也变得浅了许多,似乎赤脚就可以走过去。
有一次,想起小时候养在玻璃瓶中美丽的叉尾斗鱼,童心勃发,于是决定回老家捕几只带回城里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回到村里,备好玻璃瓶,穿上拖鞋,拿起畚箕,来到那童年时熟悉的地方。那些原来流水淙淙的水沟,如今大多却变成了浅浅的泥淖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段有水的沟渠,可捞了半天,竟然一只斗鱼也没有找到,最后只好遗憾而归。
面对田野,我百感交集。难道这个曾经给我带来快乐童年的田野,也像我一样,已变得苍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