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下山了,风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室外寒风瑟瑟,像哨子一般的呼啸声是它疾奔的步子,听得让人背后发冷。母亲在厨房嘀咕:“你爸怎么还不回来!”她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门口看看。我当时正在炉前烤火看锅,懒得起身,装没听见。一阵风吹进屋,门前的光一暗,父亲进了大门。
“妈!”我向着厨房喊。“又喊什么啊,没见我正忙着?”母亲不耐烦地回答。“老爸回来了!”我回了她一嗓子。“哈,说曹操,曹操就到!”母亲的心情顿然好起来。
父亲走进屋,说好香啊!母亲说今晚吃火锅。“多备点烫菜,晚上喝一杯。”父亲把出诊的药箱放到桌上,返回走到大门前,啪的一声关上大门,顺手拉亮了前屋的电灯。
天色渐暗,母亲的步伐匆忙。她从厨房出来,手拿一个竹匾,竹匾里放着洗好的粉丝和青菜。她把烫菜放锅里一些,剩下的放在炉旁的凳子上。她往一个瓷缸里倒些开水,放在炉旁的凳子上。从柜里取出一瓶白酒,往一个玻璃酒杯里倒进一些,又把酒杯放在瓷缸里温着。
锅下炉火迫迫,室内温暖如斯。这一天,最好的时辰,最可口的美食,最温暖的时光,都聚到了这方寸的炉前。
“差不多了。”父亲坐到炉旁,伸脚将炉底的进气门踢小了一点儿。
“吃饭吧!”母亲招呼了一声。开饭喽!我们学着电视里的县大老爷升堂衙役们喊着“升堂喽”的声调,不约而同跑进厨房,每人盛了一碗米饭,大步流星地奔到前屋,围炉而坐,静静等待着菜好开盖。
父亲揭开了锅盖,一股热气,咣的从锅里腾出。白气冲出的速度,像当空炸起了一声响锣。父亲拿锅盖对着锅扇了几下,白气渐渐散去。母亲从锅里夹上来一块萝卜,凑到嘴前吹几下,放嘴里嚼几下,说咸淡可以!
母亲的话音刚落,我和我姐的筷子就杀进了锅里。我和我姐伸着头尖着眼,两双筷子在锅里扒拉着,找埋在菜里为数不多的几片猪肚子。我姐先前的假斯文此刻早已忘之脑后,她专注的神情像是在扒地里的地瓜,看着就让人来气。此刻,我们都是在比速度。谁的眼尖一点儿,谁的速度就胜一筹,那谁捞出来的猪肚子就会多一片。
父母亲对我们的争抢视而不见。他们不紧不慢地吃着萝卜豆腐,如果不小心夹到一块猪肚子,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扔我们碗里。往往,父亲往我姐的碗里甩,母亲往我的碗里扔,每一次都不会错。父亲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每喝一口酒,他都要把酒放在嘴里抿一小会儿,让酒在口中停顿一下,才舍得咕咚一声咽下去。父亲把酒杯递给母亲。母亲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复把酒杯递给父亲,其间并无多的言语。父亲不时把身边的菜篮里的白菜和粉丝往锅里夹。锅里的汤越来越少,味越吃越咸,母亲往锅里倒了一些开水,夹出的每一筷子烫菜,依然绵柔鲜美。
这个时候,家里的鸡和一条狗闻香而来。这些家畜,假模假式地围在我们身边转悠,低着头,在地上这嗅嗅那嗅嗅,姿态不紧不慢。这帮畜生可真会装模作样啊,给人的感觉仿佛只是来闻闻香气而已。
吃火锅的时候,我们的心思都在吃上,没心思顾及其他。当火锅里的猪肚子全部被夹完的时候,我开始数落我姐,说她咋就这么馋,好像一百年没吃过肉似的。我姐也回嘴,说我那一脸馋相,口水都差点滴锅里了,下一次吃饭夹菜时,最好拿个盆接着……“不能少讲几句、不能少讲几句”。母亲插进来说。“是他先说我的”。我姐立马反驳。“人家说你一句,你没完没了”,我忿忿地说,“亏你还是姐姐。”“都吃饭。”父亲用筷子在锅沿上敲得当当直响,“吃饭时,少说话。”仅仅六个字,却渗透着一股无言的力量。我们家,父亲具有独一无二的权威,一旦他发了言,四下顿然安静下来,只听到大家吧唧吧唧的吃饭声。
这时候,我吃到了一口夹有沙子的饭,其实只是很细微的一点儿硌牙,我转过头噗的一口……把这口饭喷出去,好似在发泄内心的不满。围在我们身边的鸡和狗闻声而动,一窝风奔过去抢食。鸡一面抢食一面咯咯咯叫着,这应该是它们开心的表示吧!那条狗呢,虽然个高牙利,奈何饭粒太小,舌头舔到的几粒饭塞牙缝都够呛,气得它呜呜呜龇牙,企图把与它抢食的鸡们吓走,让它有时间慢慢舔食。无奈鸡对它的日常表现有所了解,知道它不敢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只是象征性地挪了个屁股,继续抢食。母亲对我的夸张举动视而不见,父亲也未斥责。或许,这些家畜也是需要喂的。
锅里的菜吃差不多了,父亲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一顿晚饭就这样接近了尾声。锅里剩的一些汤汁,父亲给在座的每个人碗里分一勺,把最后一点儿财气汤倒进自己碗里。似乎是每个人吃完,都会发“啊”的一声。那一刻,齿颊留香,神韵飞扬。
三餐烟火暖,四季皆安然。围炉时光的这份记忆,携着暖意,在我的脑海里留存。即便在物质极其丰富的今天,仍不时会渡过岁月的河流,自明油的亮芡中穿越而出,在心头悄然泛起。花颜不改,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