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美食记

他乡的美食,就像他乡的山与水,人与物,风光与风情,在离开他乡之后,会在某一时刻忽然启幕,悠悠地回放,温馨地浸润,其味无穷,

新疆是一块宝地。在新疆三年多的时间里,我有幸品尝到天山南北各个地区和民族的美食,每每想起,都齿颊生香。

在喀什莎车阿扎提巴格乡,有一个大约四百亩的巴旦木果园,是我初识成片巴旦木的地方。置身于大片的巴旦木树林里,有一种精神愉悦的感觉。那是一种别致的馨香,在鼻翼间缭绕。

如同手指头大小的巴旦木,当地人称之为圣果。主人捧来一碟烤熟的果子,外壳呈焦黄色,起先还不知怎么品尝,是像水果一样嚼着吃,还是含在嘴里慢慢咂摸?在主人的指导下,轻松地撕开外皮,在内壳找到一个几厘米长的小缝隙,顺势一剥,就露出了里面鼓鼓囊囊的肉,杏仁一样,薄薄的绿衣,裹着的是一枚洁白,味儿清香扑鼻,嚼在嘴里,香脆,还带着一丝清甜。味道真不错。

巴旦木有学名,叫扁桃。细细想来,那形状和味道,还是与桃类果实有些相近。据说,这一小粒含有的各类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超过了几个核桃的总和。维吾尔族医方中,一半以上的药都少不了它。

喀什的叶林兄曾邀我们到他住处用餐,他太太掌勺。其中的清煮风干牛肉加红萝卜块,放置在一个花色大盘子里。叶林用小刀把牛肉切成小块,刚下锅的牛肉块滚烫滚烫,叶林捧着牛肉的手心也受不住了,不时放下切好的牛肉块,吸吮着自己的手心。他把牛肉块都切碎后,先撒上一层皮芽子(即洋葱),后又倒入一碗面皮,这也是现拉之后用牛肉汤现煮的,与牛肉块搅拌匀了,牛肉块乍闻还有点膻味,但一入口,鲜嫩可口,十分鲜美。

这是哈萨克族的美味佳肴。风干牛肉选用的牛种,必须是四至七岁的母牛或奶牛,宰杀前一年内得处于“空胎”,即当年未予交配,未曾下崽。季节在11月份,下了首场雪之后。这时牛羊正在转场,尚未抵达冬窝子,大啖带着极雪的草木,一周之后,即予宰杀。此时的牛肉因食寒,排放了身上包括积蓄在五脏六腑的赘物,周身显得紧致。宰杀以后,犹如庖丁解牛,卸下一块块骨头,撒上粗盐,均匀揉搓每一处,再用牛皮裹紧,悬挂风干。这其实是排酸的过程。一夜之后,再悬挂毡房,自然风干,在12月份埋入雪堆底下,食时再取。这是原生态的食物,难怪满口生香,越吃越想吃。叶林兄说,这是从阿勒泰带回的,冰箱里放过了,少了点鲜美。叶林兄来自阿勒泰,那是一片神奇丰美的土地。

在喀什巴楚,见识并品尝过烤骆驼,看得心惊动魄,心生怜悯。品尝时确实味道奇美,真不枉等了四个多小时。

一个巨大的烤炉,当地人叫馕坑,像一个口小肚子大的放大了好几十倍的瓷缸,灰土色的,昂然又默然地雕塑一般矗立着,岿然不动,确是冷面热心。一部起重机,黄绿相间,长臂高悬,铁绳和铁钩垂直而下,正对炉心。听说,所烤的骆驼,一小时前就置于炉中。骆驼大小如何,何种神情相貌都无缘亲见。有人告诉我们,这骆驼与那边两只相差不多,于是就发现几十米开外,两只高大、壮实的骆驼站立着,神情似乎是安详的。它们是否亲眼所见自己的同类遭受杀戮,并被送进烤炉的那一幕呢?宰杀骆驼据说是惨不忍睹的,幸好我没有见到这一幕。不幸的骆驼已在馕坑之中。一阵舞蹈和喧闹的仪式过后,铁钩冉冉上升,骆驼缓缓出坑,这时我到此已四个多小时了。烤熟的骆驼渐渐被悬在了半空,头尾倒置,四肢被紧绑在一个铁架上。我觉得它的模样已然大变,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这是骆驼吗?皮色已黑中带黄,身子已经萎缩了,几乎像一只羊大小了。有一股焦煳味直入鼻腔,那一刻,突然心里一凛,对着骆驼竟颇多怜悯。

我坐到餐桌边,很快有人端来一份烤肉。这是刚才烤熟的骆驼,已切成小块了,金黄色的皮,红白相间的肉。他们说,一定要尝尝。几番盛情之下,才抓取了一小片肉块,我将它塞进嘴里,咀嚼着。老实说,这是最好吃的肉啊,鲜嫩入味。看大家都吃得美滋滋的,我又多吃了好几块,方才的怜悯之心,被美味冲淡了。一旁的当地朋友告诉我,如果这骆驼再烤一会会更好,越烤越好吃,而且烤绝对要比锅煮的好吃。

新疆的烤肉乃天下一绝,烤羊肉也是别有风味。在喀什,我发觉用红柳枝烤出来的羊肉最为美味。烤全羊更是对客人的至高礼节。

但这烤骆驼似显更加隆重、珍贵。

有朋友和我说过,你离开新疆后,会最为想念一道美食的。我猜是馕,或者是酸奶子。他说不是,是大盘鸡。

吃过好多次大盘鸡,每次桌上的菜再丰盛,这一个,总是最让人青睐并频频举筷。

不过,最美味,也是最难得的一次大盘鸡的饕餮盛宴,当是沙湾刘亮程兄安排的那次了。

那次路经沙湾,就一顿午餐时间。亮程兄在森林公园一个毡房内安排宴请。说是农家菜,满满的一桌,好多菜都记不真切了,唯有一大盘五色纷呈的大盘鸡,至今犹在眼前,令我忍不住满口生津。

真是香气扑鼻呀。是鸡肉香,还有从汤水里飘溢出的浓郁的香味。小时候我父亲就说,馋猫鼻尖。如此,我也恍如一只馋猫,嗅觉带动的五官,都立马兴奋起来,而胃虫蠕动也更加迫切,那些美食最终是要落入腹中。

色彩也相当诱人。山水相依,既见红绿黄白褐云蒸霞蔚,又有风云拨动中。红的是干椒,绿的是青椒,黄的是洋芋,白的是葱蒜,而褐色的鸡肉最为傲然,它知道,这番天地,它无疑就是核心。确实早就憋不住,举箸瞄准,一块香喷喷,大小恰如其分的鸡肉被迅速搛起,又被快捷地送入口中。舌唇一番大行动,咀嚼,品咂,全然处于亢奋之中,只吃得唏嘘鼓舌,直冒汗。岂是一个爽字了得!此时,主人又端上了一大碗白面条,皮带般宽,缠绕在一块。倒入大盘鸡里,亮程稍作搅拌,还不见均匀便说:“可以开吃了,个人喜欢。”原来这浓淡各有味,浓酽的,将汤味吸入了,算是重口味,清淡一些的,面的本味保留,再蹭点鸡汤,也特别有味。这北疆的冬小麦本就特有筋道,与大盘鸡一搅,就更显出别样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