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朋友,你为什么不养一只鸟?
回答五花八门。比如没时间、怕养不活、鸟叫让人心烦,就是没人说:“鸟不应该关进笼子,鸟需要自由。”倒是有人提到自由,他说:“养鸟太绑了,我需要自由。”
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人在地上走,是一幅和谐的自然图画。当然,也有甘愿被笼养的鸟,放它也不飞,有的飞出不远又飞了回来。人们就感叹,鸟和人处出感情了。其实,这是人类自作多情,人类总爱按自己的思维去解读一只鸟。有位女作家写鹩哥,说那鸟很会说话,成了母亲的精神慰藉,后来母亲去世,鹩哥就不吃不喝,几天后也死了。文章很煽情,好像鸟通人性了。但我读后心里别扭,我倒认为,那是她剥夺了鸟的自由,又从精神上摧残了它。
我所接触并喜欢过的鸟,屈指可数。小学有一篇介绍翠鸟的课文,那翠鸟太漂亮了,小巧的身子,长喙,鲜艳的羽毛,仿佛天外之物,我做梦都想把它捧在手心。就在那年暑假,我真的在滦河见到了翠鸟,它站在一块礁石上,就像那篇课文的插图。我都快窒息了,不错眼珠地看着,唯恐是幻觉,直到它发觉不妙飞走,我才蹦起来惊呼:“语文书上的鸟,语文书上的鸟……”
或许,人类嫉妒鸟会飞,才会去捕鸟,养在笼子里?嫉妒总会打着喜爱的幌子,如同喜爱最容易转化成嫉妒。我觉得养鸟便是。
地震那年,舅舅在稻田发现一只低飞的水鸟,他一锹拍过去,砍伤了水鸟的翅膀。水鸟折戟沉沙,成为我的掌上之宠,也减轻了我震灾中的恐慌和悲凉。我把水鸟拴在防震棚的木头柱子上,每天观察、关心它的伤口。尤其当舅舅告诉我,那水鸟在他一锹拍过去之前,翅膀其实已经受伤了,这更让我舒心,我就不会因为和鸟有了感情而埋怨舅舅了。但几天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水鸟丢了,去向、生死皆不明,那条脏兮兮的线绳还拴在柱子上。
有一种鸟叫“春暖儿”,身似麻雀,但头上和脖颈有彩羽点缀。“春暖儿”胆小,喜欢在低矮的幼树栖身,比如一人多高、只有几根枝条的弱柳,它落在嫩弱的柳梢上,就像是被画上去的;有时,在低矮的桃树上,它和桃花并肩在枝头,像一张报春图。由于位置低、距离近,小孩子用弹弓一打一准,但被打中的“春暖儿”伤势都很重,几乎养不活了。“春暖儿”也不是常见的鸟,它和春天一起来,又和春天一起离开。
常见的是燕子和麻雀。燕子被视为乡间的圣物,新奇的是,这种看法在小孩心中尤为根深蒂固。麻雀则被视为格杀勿论的坏鸟。养一只麻雀玩,成本最低,死了也不心疼。不过,没人肯为一只麻雀扎一个鸟笼,小孩子通常是用纳鞋底的线绳拴住鸟腿,“呜、呜”地轰它,麻雀就飞起来,但飞不高,飞高了就被线绳拽回来,如同一只风筝。一来二去,麻雀明白被戏弄了,轰也不飞了,只好把它往空中扔,让它靠惯性起飞,它才下意识地扇动翅膀,如同一个人被推进水里,先扑腾几下再说。有时不小心线绳脱手,麻雀就趁势飞掉了,看上去就像仓皇越狱的逃犯,还拖着长长的镣铐。
有句话说,“天高任鸟飞”,其实是个伪命题。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世界简史》里说:“没有一种鸟的飞行高度能够超过5英里,有人曾用飞机把鸟和昆虫带到高空,但还远未到达如此高度时,它们就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也证明,我们通常对鸟的理解,与事实严重不符。
德国人爱造鸟屋,遍布公园、树林,甚至自家的阳台。鸟屋是开放的,放着食物、水。待鸟如上宾,鸟来去自由,这种待遇,在中国只有燕子才有吧。燕子把巢筑在梁间、檐下,有人帮燕子筑巢,但燕子不住,它愿意自己劳动,因而更赢得尊重。麻雀专找房子现成的窟窿当窝,这就增添了崇尚勤劳的乡村人的反感。事实上,麻雀并非好逸恶劳,它们的巢穴只是为繁衍后代、哺育幼鸟准备的,成年的麻雀,都是露天栖息,比如树梢、草丛、电线上,甚至是下水道里。
我曾在阳台遇到一只小鸟,它跳进花盆,啄食草籽,对藤椅上的我视而不见。第二天,它又来了。于是我刻意准备了小碟子,放了米粒、清水。第三天来,它啄了几下米粒,还优雅地喝了几口水。这令我欣喜不已。虽然,我们只有三日之缘,但这只小鸟帮我阐释了自然、和谐、尊重,更阐释了自由。我觉得,人与鸟,乃至人与人,关系就该如此。我希望,当我再问朋友,你为什么不养一只鸟?他会说:
“鸟不应该关进笼子,鸟需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