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泳姿?”
“蛙、蛙泳。”
“谁教的?”
我清清嗓子:“我自己教的。”
“自学的?”教练像是被气笑了,“你这能叫蛙泳吗?”
“还有你这—这算什么?泳裤吗?”教练皱着眉看着我的泳裤,“穿着不觉得游不动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泳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我一直都是这么游过来的。
“我不管你之前的习惯是什么,既然你来到这里,我给你15天时间,把标准蛙泳泳姿给我学会。15天后,你再和班里随便一个学员比一场,要是还像今天一样没有任何长进……”教练停顿一下,直勾勾看着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三、
接下来的15天,我花了一天时间就学会了标准蛙泳泳姿,剩下的14天全泡在水里。泡到最后,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已经被泡烂了。
那时县上的泳池只能说比村里的大河环境好点儿,但远远谈不上多么干净卫生,泳池里的水难得一换,全靠平日里倒的消毒液维持水体尽可能的清洁。日久天长,整个泳池都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人在里面待久了,身上那股氯气的味道怎么也去不掉。我整夜伴着这股氯气味入睡,等天亮再泡回水里。
夜里是很难入眠的,一天的训练下来,身上又酸又痛,翻来覆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身上的无力感放大了我心中的恐慌,我害怕15天后等待我的是一个失败的结局,害怕就这样被遣送回家,害怕这辈子再也回不到这个充满氯气味的泳池。
年幼的我面对焦虑,唯一的办法便是待在水里,游累了就向后一仰,水会把我托起来。沁凉的玉坠躺在我的胸口。
只有浮在水面上闭起眼睛的那一刻,我才是无忧无虑的。我和水化为一体,我变成水中的火焰,在水中静静燃烧。
然而15天的刻苦训练并不能作为交换奇迹的筹码,我依然游不过长训班里的任何一个学员。命运如同精巧的机关,在任何可能发生关键转折的地方都严丝合缝。
教练让我接连比了一次又一次、游了一遭又一遭后,我惊奇地发现,矫正泳姿之后我虽然还是游不过任何一个学员,但我的速度与前几次相比之前没有丝毫下降,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比之前更快。
教练按下秒表,伸手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对满脸失落的我说:“留这儿吧。”
我抬起头,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一样。
片刻的沉默后,心底涌起如同飓风袭来的狂喜,眼泪滚入我咧开的嘴里,池子里的同伴朝我发出欢呼,还有人在吹口哨,教练拍拍我的肩膀。
但周遭的一切声音在我听来都不甚清晰,就像是隔着水面一般沉闷,我只能听到血液冲击耳膜时的砰砰作响。脸颊发烫,我纵身跃入水中。
我潜入池底,微凉的水在我身边流淌。玉坠轻轻撞击着我的锁骨,我感觉到我在燃烧,如同火焰。
四、
说来不免可惜,我在泳池中的“职业生涯”还是没能持续很长时间,也没能获得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奖项,年少时幻想的一切只实现了十分之三四—我做了 一名游戏教练。
我在儿时差点儿被淹死的经历成了父亲和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次讲完我的事迹后,父亲都要感慨万千地加一句:“谁能想到这孩子日后的出息就在水里。”
有没有出息我不敢说,但脖颈上那块玉坠我从不轻易摘下。这块玉坠,曾亲眼见证了我化身为水中的火焰,见证了我在水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