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躲都没躲,让老耿等他说完想打再打:“我是派下来的驻村干部,想着带领大伙一起脱贫致富,但缺德的钱,咱一分都不能赚!违法的财发不得!”
“娃娃上大学重要,还是几只金钱黑斑蛙重要?”老耿怒气未消。
“娃和蛙,都重要,但不冲突。”大林针锋相对,“我还是一名检察官,之前你们不熟悉这方面的法律,我现在告诉你,这滩涂、河边随处可见的黑斑蛙,属于国家保护的有益的陆生野生动物。不仅是青蛙,麻雀、癞蛤蟆也都已被列入国家保护动物名录,法律规定,非法狩猎20只以上就涉嫌犯罪。”
老耿,还有围观的一众人,都很惊讶。
大林趁热打铁:“法律如此严格地保护青蛙,是因为它们对生态环境太重要了,没有青蛙、癞蛤蟆,田里的害虫就多,它们本身又是滩涂上鸟类、爬虫的食物,没了它们,说重了,善南村的粮食就要减产,滩涂湿地的动物种群就会减少,风光还能美吗?我们还能过上好日子吗?!”
老耿不说话了。
不久之后,检察机关对老耿提起公诉,因是初犯,且认罪态度好,法院采纳检方意见,以非法狩猎罪从轻判处其拘役一个月,缓刑两个月。
这段时间里,庄婶的二小子如愿踏上了去广州的高铁;老耿沉默地逮鱼摸虾;大林从村里到镇里再到县里来来回回地跑。
第二年刚过立春节气,滩涂上立起了几个大棚。庄婶拉着老耿去了。大林黑红的脸上笑出了沟壑。
“老耿,你要当‘官了哩!”庄婶也笑了,敲了敲边上的一块木牌:善南村生态牛蛙养殖合作社。木牌的人员分工中,老耿对应的职务是:技术指导。
老耿又呆在了原地。
原来,在老耿犯事后的几个月里,大林通过咨询专家得知,善南村的气候、水质得天独厚,特别适合养殖牛蛙。为此,大林四处奔走,做立项,引投资,吸纳骨干村民入股、就业。
“别愣着呀,过来瞧瞧,幼蛙都开始孵化了。你最懂这里的水质,以后跟着技术员一起配饲料、喂蛙,用不了多久,来这里的游客就能吃上美味的牛蛙肉!”大林拉过了老耿的手……
时光陆续穿越惊蛰、春分节气,大棚里传来洪亮的蛙鸣声。野地里,金钱黑斑蛙的鸣叫声也不甘示弱。
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虽喧闹但犹如天籁,庄婶替埋头搅拌饲料的老耿擦去汗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老耿给二小子的5000块钱被罚没后,大林和同事们进行了捐款,不但凑足了二小子的学费,剩余的,还以老耿的名义入了牛蛙养殖合作社的股份。
风雪夜归人
林新后悔了。
她不该在冬日的傍晚从学校往家里赶。学校是县里的一所重点高中,距家50余里,骑车要两个小时。
上完下午的课程时是4:40,林新想着,如果骑快一点,晚上6:30就可以到家了,不算太晚。之所以这么急,是想看一看明早就要出嫁的姐姐。
出校门的时候,太阳就已经躲在了漫天的铅色浓云里,北来的寒风倒灌进衣领,林新顾不得这些,用围巾包好头,只露出两只眼睛。随身听里传来《相约一九九八》的旋律,这是当年春节晚会上最流行的一首歌,在奋力骑行中,林新觉得很放松。高三的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教室就像一个大鸟笼,现在跑了出来,有一种凛凛的刺激感。
雪,是从林新骑了大概一半路程的时候开始落的。起初是一片一片的,很快就成席卷之势,路面上已经没法骑车了,人迹寥寥。林新进退两难,眼看着天黑,车又没法骑,她只好把车寄在一户人家檐下锁好,约定明天来取。
轻装上阵之后,林新迎着风雪向家的方向奔跑。起初还能快跑,然后慢跑,随着路面积雪盈寸,她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天虽黑了,因为有雪,亮度大过平日。此时林新步入了两个村庄之间的狭长地带,两边都是树木和麦地。
她不由得害怕起来。林新听家人说起过,这段路不太平,拦路劫财的事发生过,调戏妇女的事也发生过。林新不敢想了,也不敢东张西望,风吹动树木的哗哗声显得刺耳恐怖,枯草丛里似乎随时都会蹿出人来。
真的有人!后面!
林新是通过脚步的沙沙声判断的。她踩下去的沙沙声是轻缓的,而后面的沙沙声是粗重的,显然,那是一个男人。
林新微微侧身,发现后面的黑影距离自己也就20米左右,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根木棒似的东西。
汗,在一瞬间把羽绒服里的衣物湿透了。除了向前,林新别无选择。她快跑,后面的沙沙声也急促起来;她慢走,后面的沙沙声随之放缓。
林新一边走一边腾出手来在背包里摸索,希望能找到铅笔刀,哪怕是一支尖锐的圆珠笔也好。但是都没有。
前面的路在大雪中显得特别漫长,距离最近的灯光看起来还遥不可及,即便呼喊也无人听闻。
但林新决定还是发出声音。老人说,走夜路不能回头看,一回头,肩膀的两盏灯就灭了,但是可以放声歌唱。
林新起初轻哼《相约一九九八》,后来干脆喊了起来。不仅是《相约一九九八》,还有《潇洒走一回》《兰花草》,她又感觉这些歌曲太婉约了,不具备威慑力,于是扯着嗓子喊出了《义勇军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精忠报国》……唱到几乎有了哭腔,可身后的沙沙声并没有消失。
林新的恐惧感在抵达岗岭高坡时达到了顶峰。从这里走下去,是一条叫叮当河的大河,过了渡口,就进入了她家所在村的地界。岗岭两边是密密的树林,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在这里动手是最适合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船在对岸,林新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喊那位住在摆渡口的三老爹。这时已近晚9点,三老爹估计已经睡了。林新浑身湿透,饥寒、恐惧令她不停战栗。
突然间,背后的黑影冲上了岗岭,林新也立刻奔向河滩,一只脚跐入水中,以此告诉对方,自己宁可投河。来不及多想,那黑影找到林边的一棵大树,用木棒使劲敲打树上系着的一条废铁块,发出尖利清脆的哐哐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呼咯咯”“呼咯咯”着,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过了好几分钟,对岸的摆渡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来了,来了……”是三老爹的声音。
三老爹走向渡船时,那黑影的沙沙声渐渐远去,直至无声。
在渡船上,三老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念叨着:“闺女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大哑巴,我可不止一次在夜里被他叫醒了……”
船至中流,雪还在无际无涯地飘洒着,但落到大河里就刹那融化了,仿佛这隆冬的水是热的——此时的林新,身上、眼里、心里,也都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