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锦鲤(4)

我清了清嗓子,说:“各忙各的,哪有工夫吵架。”

父亲不听我辩解,继续说:“牙齿和舌头也难免磕了咬了,不吵不闹不叫夫妻,多找找自己的毛病,别老拿放大镜看人。”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父亲的话。

“你妈在的时候,也爱跟我吵,那时嫌她太烦,现在想听她念叨几句,上哪听去呢?听不到了啊……”

我妈是我妈,张玲是张玲,她没资格与我妈相提并论。不想聊张玲的话题,说别的又怕控制不住情绪,我匆忙结束了和父亲的通话。打开微信准备发最后一条朋友圈,却看见前妻的信息发来了,开头写着爸爸——不对,一定是发错了。“爸爸,我是大鱼,妈妈不给我你的号码,趁她不注意,我用她的手机给你发信息,后天你能陪我过生日吗?我在学校等你。”是发给我的,没错,是大鱼发给我的。大鱼第一次主动联系我,第一次叫我爸爸,第一次邀请我陪她过生日。我毫不犹豫地把“能”字打满屏幕,信息发出去,才突然想起能什么呢,很快,我就两脚一蹬,万事皆休了。

我把安眠药全部放进酒里,分啥二十次,待药片溶解,直接一口气喝完了事。白色的药片晃晃悠悠地沉到瓶底,吸饱酒,溶化开来,变成一串一串的气泡,升到瓶口,好似一朵透明的花,不断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我掏出两条锦鲤,左手握着它们贴在胸口,右手举起瓶子使劲摇晃,仰头刚要张嘴,小鱼就打来了电话。在小鱼声音的陪伴下结束生命,挺好的。接通电话,我听见小鱼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跟妈妈去买锦鲤,刚进家门。”

“妈妈买的鱼缸比你买的大。四条锦鲤,妈妈说,一条代表我们家的一个人。是四条,你听见了吗?不是三条,你别听成三条了。”

“爸爸,你在哪里?咋不说话?”

“我在……我在……”我的嗓子里仿佛插入了一块钢板,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在加班吗?妈妈准备做我俩最喜欢吃的家常菜,我点了麻辣排骨和糖醋鱼。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妈妈说她都给我们做。”

张玲应该是在厨房忙活,声音远远地从电话里传来。“不用点,我知道你爸爱吃啥,干煸肥肠、爆炒猪肝,我都安排好了。问问你爸要不要回来吃饭,我好炒菜。”

小鱼兴奋地说:“爸爸,听见没,赶紧回来啦。”

“我要……”

“妈妈,爸爸说要回来吃饭!”小鱼欢快地高声喊,又压低声音对我说,“告诉你,妈妈买了红酒。”

“我……加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是说好保密的吗?小叛徒。”听筒里,张玲的声音代替了小鱼的声音,“别着急,我们等你。”

我扔掉了酒瓶。兑了安眠药的酒变成白色的液体,咕咚咕咚流进母亲坟前的草地。我担心草被毒死,把酒瓶捡起来,拧紧盖子,用树枝刨了个坑,将两个酒瓶、两条锦鲤埋进了坑里。然后在上面盖上草,看上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拍净身上的尘土,朝母亲的坟墓深深鞠了三次躬,转身往回走。家常菜的香味像一条绳索,牢牢拴住我的鼻子,牵引着我往车站的方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