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归途

一、

星期五傍晚,我和宝宝爬到这十字路口,看到大楼第十八层还有光亮透出来,我们就往上爬。嘶嘶,等这个公司也干不下去了,宝宝边爬边说,到时候这栋大楼就全部空着,会有不少蜘蛛来织网,咱们吃喝不愁了。

我们悄悄爬进窗户,只见一个人穿过空荡的办公区,来到写着董事长办公室牌牌的房间,他在汇报下个月的收支预算情况。坐在办公室的那个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听还是没听。汇报的人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物业公司说还不交费就只有停水停电了,还说现在那么多公司跑路,好多都欠一屁股费用账,他们也没办法。”那个人又说:“李总,今天跟你汇报完我也要辞职了。我准备去开网约车,你看这几年,老婆也没了工作,孩子要养,房贷车贷花呗信用卡要还,说起来我的困难也不比公司小。”他说完再次看了看老板,眼睛又扭头朝着窗外的黑暗望去,似乎暗夜里有解决他问题的答案。

我们已经被他看见了,好在他眼睛空洞无神,对我们视而不见。

“这么说你早就想好了?”这个董事长终于开腔了,盯着财务总监。见他茫然呆立,顺着视线,看到了我和宝宝。我沉浸在空荡荡的大楼里满是蜘蛛的美好想像中,根本没有觉察到危险来临。董事长也看着我们对他说:“既然这样,你看业务部经理建议在这栋大厦做个大的霓虹灯广告牌,详细的方案也拿出来了,预算是十五万元,你去把最后那张承兑贴了,留下这笔广告牌费用,剩下的你拿走吧。作为财务总监,你陪着这艘破船辛辛苦苦划了这么些年,对不住了。你看这几年,咱们都从财务自由辛辛苦苦干到负债累累,我不甘心。”?说着他拿起一个文件夹狠狠地向我们砸过来,我的一截尾巴就留在了那里。

二、

这栋楼南墙二层以上装起了巨幅霓虹灯广告牌。蚊虫蜂拥而来,我的地盘成了风水宝地。然而,我只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小壁虎,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和爷爷一起进城是来找父亲的。

乡下的屋主人往外搬走一些家什,爷爷说这里拆迁马上要开始,他要带我进城去找我的父亲。父亲进城的时候我还小,我妈走的时候我更小,他们都是趁我睡觉了悄悄走的。此后,我和爷爷留在乡下,白蒙蒙的月色下爷爷给我讲好多的故事,教我认识吊在天上晃悠的星星。我也经常在梦里见到父亲,他的样子总是很模糊。明天就要进城了,我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邻居小月亮姑娘。她也想跟着我们去城里找她妈妈,可她的父亲说还迟几天再带她走,不着急。眼看快要拆房子了,还不走,我心里反对他的意见,没法说出口。

依稀的星光下屋主人拉菜的三轮车颠簸前行。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紧紧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红绿灯,等待通过马路的信号。这个马路对面耸立着一栋大楼,模糊的光线里那些窗户黑洞洞的,好像在注视这个进城的菜农,也许是发现了藏在三轮车里的爷爷和我。爷爷在闭着眼睛安慰我,说过了这个路口就要进城了,他好像看见我不时在扭动脑袋,紧张惶惑。我怎么也想不到,进了城就再也回不到乡下了。

进了农贸市场。城里壁虎对我们这外来者戒备防范心强得很。他们各自占领着一个卖菜的档口,誓死扞卫,略微进到他们的领地马上咧嘴龇牙凶狠地跑过来驱赶我们。这儿蚊虫多,他们个个都吃得比我们乡下壁虎肥长壮硕。看这个阵势,爷爷就明白我父亲一定没有在这儿站住脚。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几天,打听到的消息是说我父亲已经回乡下去了,没法核实准确性,我和爷爷只好往回走。

我们找到当初进城的十字路口那个红绿灯。说实话我根本分不清红绿灯的颜色。至于人类所奉行的红灯停,绿灯行交通规则,对于我而言,没有一点意义。我现在过马路,全是凭借直觉跟在人类的屁股后面,跟在他们脚边飞奔过去。在城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我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过马路。我学会了一个原则,就是必须快跑。我不想被那些不长眼的汽车碾得粉身碎骨。就在进城当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和我一样流浪的壁虎穿过马路时,被疾驰的小轿车碾住了后半身,他痛得发出一声无比尖利的惨叫,还没到第二声,又一辆车碾过它的整个身躯。车子开过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小块薄薄的小黑片,我要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那个小片片就是我们壁虎。司机当然没有发现出了这么个事故,对于我来说这太暴力了,想起这个场景,我就胆战心惊。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命丧这些疾驰的车轮之下,城市的车太多了。

过了十字路口,我们眼前全是树林一样的塔吊,一行行立在天地间,再没有其他参照物了。爷爷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团团乱转。马路边上的他高高昂起头,额头皱褶拥挤,颌下皱褶紧紧绷着,又咕咕哝说向西走。又低下头左顾右盼的,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似乎陷入了很深沉的思索。我跟在他后面不时地摇摇尾巴,不知所措。良久,他突然仰天长长嘶叫一声,吓我一跳。他说的是以前他也进过城里能回去的,现在连方向都找不到了!

爷爷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