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连长的手枪
我简直不敢相信,袁连长竟然派我护瓜。这不就是让老鼠守粮仓吗?因为,我偷过瓜。
去年,有一天晚上,突然饿了,我起兴:“我们到瓜地去摸几个瓜吧。”夜色掩护着我们,我们不是直接进去,而是绕个大弯,绕到沙漠,然后穿过防护林带,进入瓜地。瓜地在连队和沙漠之间。等到狗叫,我们已撤离。第二天,袁连长来到我们宿舍,他把我们叫到门口,说:“你们自己看。”
宿舍门前有个垃圾坑,里边丢了一层开了膛的西瓜、哈密瓜,一群鸡在啄瓜。我们忽视了“销赃”。我说:“都是生瓜蛋。”
袁连长说:“你们摘的都是生瓜蛋,这叫糟蹋公家财产,现在,我命令你们,把生瓜蛋埋进坑底下,可以作肥料。”
我们以为这下完蛋了,可是,连队点名(职工大会),袁连长没提起生瓜蛋的事情。我们获知,前一天下午,已卸过瓜了,怪不得都是生瓜——我们还专门摸大的瓜呢,瓜大不一定成熟。神仙难知瓜中事呀。袁连长竟然放过我们。我们就卖力干活,像赎罪。
宿舍的“战友”听说让我护瓜,都笑了,有人说:“这一下不用提心吊胆了,谢志强,我们来个里应外合。”还有的说:“谢志强护瓜,还用得着我们偷吗?蹲在瓜地里,敞开肚子享受就是了,我们都是他的客人了,要他亲自杀瓜招待我们。”
我说:“我护瓜,各位给个面子,要是敢来,别说我翻脸不认人呀。”
原来护瓜的老李生病住院了,他腿脚不便,早年赶马车,马受惊,翻了车,压坏了他的腿,落下残疾。铁链子限制了狗实施护瓜的职能。我怕狗,就让老李把狗带走了,况且,老李和狗形影不离。
我支楞着耳朵,像狗一样警觉,望见连队驻地的方向有个黑影往瓜地移动。我埋伏起来,天和地,明和暗,分分明明,黑影的上半截由遥远的星空衬托出来。
想象中,我是一条狗,随时准备扑上去,而且,我心里,已在模仿狗吠。那个黑影昂首阔步的姿势,没有偷瓜的迹象——我熟悉偷瓜应当采取什么姿势。我即兴说:“口令。”
对方说:“绿洲。”
我起身,说:“沙漠。袁连长,你来查岗?”
袁连长说:“睡不着,出来走走,有动静吗?”
我想,他还是不放心我。我说:“我第一次见识夜晚这么宁静。”
袁连长说:“沙漠的夜晚,可热闹呢,狐狸潜入绿洲,只是你看不到。”
我听说过火狐进绿洲偷鸡的事情,衔着鸡头,尾巴拍抚着鸡屁股,鸡乖乖地跟火狐走,像跳双人舞。月光下,我发现袁连长挎着一支手枪、一个水壶。他喝了几口水。
我说:“连长,瓜能解渴,也能充饥。”
袁连长笑了,说:“今晚,我陪你打个埋伏,你看看,贼娃子可能从哪个方向进来?”
贼娃子就是小偷。我指指沙漠,说:“那边,林带。”
袁连长说:“知己知彼,贼娃子避近求远,我们守株待兔。还是你有经验。”
我的脸发热了,幸亏有夜色掩护。我俩埋伏在瓜地边的田埂里,林带像一堵高高的墙,墙那边是沙漠。我希望“战友”别中埋伏,撞上枪口,不能嘴馋丧了命。袁连长哪来的手枪?
新疆和平解放。不过,袁连长参加过几次剿匪、平叛,立了功。军区司令员特批,这支手枪归他终身保管……袁连长忽然不讲了,说:“有动静。”
那一次,我们就是从沙漠穿过林带……现在,我真想发出信号,可是五个黑影出了林带。我蹬了一脚,希望瓜像地雷一样爆裂,弄出点响动来。可惜瓜睡着了,只是滚进瓜秧里。我甚至听到窃笑声。同一宿舍的五个人都出动了,大概他们想“摸哨”——吓一吓我。仿佛我们还是“同伙”。
只有二十米远了,突然,袁连长喊:“抓贼娃子啦!”接着,我听见三声枪响,像在我身边爆炸。枪朝着星空开,林带里惊起飞鸟。
五个黑影像被林带吸收一样,消失了。袁连长放声大笑,如同淘气的小孩,说:“这下子,你早先的同伙不会怪你了吧!我知道你拉不下面子。”
我的心像揣了兔子,乱跳。我要求袁连长让我也开一枪。
袁连长说:“总得有一个目标吧?”
我指着被我蹬过一脚的西瓜。我接过枪,退三步,扣扳机。我闭上眼。枪响,睁眼。
袁连长说:“还是个生瓜蛋。”
我划着火柴,观察瓜上的枪眼,果然是个生瓜。瓜瓤已微微发红了。
第二天,我回连队。“战友”认定是我设的埋伏。他们都觉得子弹朝他们飞——要是子弹拐个弯呢?我说:“很可能袁连长已经预料你们会来偷瓜,他只不过来考验一下我,再吓一吓你们。”
那以后,再没人敢来瓜地偷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