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面馆(4)

老秦说,得意,手艺不是学出来的,是敬出来的,不敬师傅,不敬道业,哪来的手艺?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老苑走了一步棋,抬头看了苑得意一眼,老秦的话,他不爱听,得意,徒弟不是好带的,不带也罢。收了徒,好好待承人家,师徒如父子。陈依云扯着嗓子喊苑师傅,苑得意应了一声,身子没动。老苑说,得意呀,你别犯犟,没翠花面馆,你就是个种地的。这人,得知道恩典,得知道报答。

陈依云把大茶缸子递给苑得意,苑师傅呀,快喝口茶,你先认认他俩。陈依云把女孩子推过来说,她叫陈依芬,我叔家妹,人你见了,灵透着呢,一学就会。人家可是大学毕业,上班嫌管得慌,这不,相中了你的手艺,非要来面馆。陈依云又把男的推过来,说,小芬对象,叫王小明。两人又叫了一遍师傅,苑得意搓着大手,不知该不该答应。陈依云说,苑师傅,这俩人咱可是知根知底,你别藏着掖着。

苑得意看了一眼陈依芬的面相,心里有了数,笑笑说,老板娘说了,我这里先应下来。做面是个力气活,没把子力气,没个韧劲可不行,陈家河里的藕花俊吧,下边可是一堆烂泥。苑得意想吓唬两句,把他俩吓退了,陈家河的面馆就开不起来了。陈依云咳嗽了一声,苑得意只好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开面馆偷不得懒。人家来吃一碗面,今儿来了,明儿来了,这就是财神,没个好脾气,做出来的面不筋道,财神不进咱面馆的门。

苑得意买了十几只乳鸽,乳鸽比麻雀大不了多少,乳鸽开了肚子,血糊糊的,真不该买这东西,没扎毛的东西,吃了丧良心。

苑得意端过一只大盆,把乳鸽倒进大盆,把陈依芬招呼过来,小陈老板呀,别嫌脏了你的手,干咱这个的,离了腥膻,离了刀口,你玩不转。你俩费费心,把乳鸽洗出来,洗三遍,冲三遍,料酒、香醋、精盐搓一遍,清水投一遍。陈依芬张着大口说,这么麻烦呀,不就是个面馆吗,弄得跟大酒店似的。洗了两只乳鸽,捂着嘴巴进了厕所。陈依云嘟囔一声,冲陈依芬的背影翻了一遍白眼。

王小明说,姐呀,这活儿不是大师傅干的,咱雇俩人,洗碗、打杂、洗菜。苑得意嘴角一笑,这俩人不是干事的人,数钱也嫌手腕子疼。陈依云说,你们也算大师傅?小明,你们两口子别光想着省事,苑师傅没来面馆之前,我一个人干了五年,三点起床,十点关门,做生意吃不得苦不行。

第二天一早,陈依芬王小明没来。苑得意说,灶火开了,猪肚滚了,面醒上了,他俩还来不来?陈依云摁了一会儿手机,脸拉下来了,苑师傅,不等他俩,你干你的,指望一对臭虫造蜜,谁吃呀。过了八点,陈依芬王小明骑车过来了,陈依云气呼呼地说,苑师傅,给他俩上碗面,吃了赶紧走人!陈依芬说,姐呀,不是八点上班吗,国家规定的。陈依云说,是,朝九晚五,你得有那个命,你俩吃了饭,机关上班去!

进来一个男的,坐在角落里,也不点面,静静地往陈依云身上乱看,看得陈依云心烦,陈依云大声说,苑师傅,来客人了,你招呼一下。陈依云八成还在生陈依芬两口子的气,苑得意在心里笑了一声,陈依云迈着小碎步出了门,往小公园看棋去了。

苑得意放下勺子,拿着面单过来说话,那人的眼睛追着陈依云出了门。苑得意打量了几眼说,您呀,看着面生,头一遭来咱翠花面馆不是?男的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苑得意,问,生意还行?苑得意说,托您的福,还行吧,咱这十面街,都是面条肚子。您是来一碗肥肠面还是肚丝面?男的站起身子想走,苑得意一问,只好坐下了,点了一碗肚丝面。苑得意高声说,好嘞——肚丝面一碗!上了面,男的发了一阵呆,没尝一根面条,起身走了。苑得意摇头说,这可真稀罕,咱这碗面,出了十面街您吃不上,保证您还得回头。

这两天,陈依云脸上不好看,苑得意格外尽心,里里外外照应着。苑得意说,想学的人有的是,要不,您再物色俩?陈依云说,不开了,不开了,也是我贪心,有一家面馆还有啥不知足的。苑师傅,陈家河的店面,我抵出去了,刚起了个心,惹了一肚子恼。这几年,翠花面馆没少挣,苑得意在面馆干了五七六年,没见过陈依云的男人孩子,在他眼里,陈依云是一个谜。在陈依云眼里,苑得意也是一个谜。

下罢一局,老苑进了茅房,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老秦问,怎么了这是?老苑说,闹肚子。老秦说,没准哪口没吃对。老苑说,别瞎说,咱是吃面馆的,肚子里不得劲儿,怨不到面食上。这两天,老苑精神头不济,脸色不好看,刚过了立夏,兴许倒节气呢,老苑自己没当回事儿,人上了年纪,哪儿能没个三好两歹。老苑说,我先走一步,找几片药嚼嚼。老苑捧着肚子走了。

陈依云嫌屋里热,挥着团扇出来乘凉,见老苑走远了,笑着问老秦,秦叔,苑叔走了?你俩吵嘴了?这可真稀罕。老秦说,你苑叔肚子里打架,闹情绪了。陈依云吓了一跳,秦叔,苑叔没事儿吧?吃面吃的?老秦一笑说,春夏之交,肠胃换季呢,没事儿。陈依云坐在石条上,老秦想起一件事,当着老苑,问起来不方便。

老秦问,陈家河地段好,上了俩楼盘,人八成少不了,你呀,该琢磨琢磨,在陈家河开一家连锁店,十面街就这么大个地方,吃面的人有数。陈依云以为苑得意走了话,问老秦,谁说的?苑师傅说的?老秦说,得意可没说,得意的嘴巴不透风,昨天你找了俩徒弟,我寻思你想再开一家分店,结果呢,年轻人等着天上落馅饼,吃不了这份苦。陈依云说,秦叔,我一个女人家,有心再开一家,没力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