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街到西巷,从南城到北岗,老牡丹江这片子地儿,挨个儿的扒拉数,在夏万斤心里,最让他瞧不上的人儿,就是老道巷子的阮三儿。
夏万斤每次念叨阮三儿的名,总会暗自在心给他改名儿——软三。
阮三儿不招夏万斤待见,自有夏万斤的理儿。夏万斤早有耳闻,阮三儿天生文弱,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熊到家,挨人欺负就会哭天抹泪,娘们唧唧的。
让夏万斤万万没想到的是,就阮三儿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能出息成一帮之主。
而说起阮三儿的“帮先会”,夏万斤嗤之以鼻。什么鸟“帮先”,就是一群帮闲的而已。
平日里,阮三儿的这帮货色,耍的都是“帮闲”的活儿,不是陪衙门长官遛鸟遛弯,就是和警署警局下棋解闷,再不就是为望门名贵搭台请来梨园名角儿,为其消遣玩乐而凑趣效劳。说白了讲,阮三儿的“帮先会”做的都是“软活”,如藤条依附于大树,雀鸟在屋檐下搭窝,离了人家,什么都不是,干的清一色的是奴才活。
夏万斤瞧不上阮三儿,更有他的资本。
夏万斤是老牡丹江这地儿的硬气主儿,手下有几十个弟兄,都是他拜把子兄弟。这几十号子人,夏万斤把他们笼络在一起,像一个拳头。夏万斤自立“江龙帮”,几年来羽翼愈丰,实力渐长,夏万斤也成了老牡丹江响当当的人物。
和阮三儿的“帮先会”不同,夏万斤手下弟兄做的都是硬气活儿。给人保镖,夏万斤的镖局从未丢过镖,替人守货,夏万斤的码头未失过一个物件。夏万斤行的端,走的正,来钱的道儿都是正当儿的。
一日,阮三儿摆出个屈尊屈膝的架儿,和手下提着礼盒,来拜谒夏万斤。
阮三儿生得骨瘦如柴,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
夏万斤长得人高马大,一棵松立在那儿一般。
阮三儿抱拳施礼:久仰夏大哥威名,今日相会,实为有幸。
夏万斤呵欠连天:阮老弟儿如此猥自枉屈,实不敢当。
阮三儿俯身低首:夏大哥名声在外,小弟此次前来,愿和大哥结拜,永结金兰之好。
夏万斤听过暗自冷笑,心内暗忖:攀枝又攀到我的头上了,不颠颠你那几两骨头,有和我平起平坐的分量不。
夏万斤把头转向别处,高声说:路不相同,难相与谋啊。
话不投机,不好再说。阮三儿一声轻叹,起身告辞。
没过多久,再提起阮三儿,夏万斤恨恨地咬起牙根子。
日本关东军进驻老牡丹城,老牡丹江城黑云密布。阮三儿攀附了日本关东军,手下的几十号子人,齐刷刷地被收编,阮三儿摇身一变,成了保安队队长。
夏万斤曾看过阮三儿穿着日本人发的那身皮,头顶大沿帽,一身乌鸦黑。看得夏万斤肚肠子在肚子里上下直翻腾——狗日的阮三儿,改了行头,改不得那一身贱骨头。
日本关东军也曾找过夏万斤,想收编夏万斤及其手下几十号子人,夏万斤的名儿是老牡丹江这地儿叫得响的,日本人想借夏万斤以服众。
夏万斤不是阮三儿,夏万斤拒不收编。
阮三儿骨头软,一嚼就稀碎。夏万斤骨头硬,日本人难啃。
日本人不死心,想着法儿收编夏万斤,最终却成了泡影,夏万斤和他的手下几十个弟兄,不晓得什么时候在老牡丹江消失了踪迹。
几年后的一日,枪声如雷,震彻老牡丹江城。抗日联军如从天而降,攻打镇守老牡丹江城的日军。经几小时的恶战,日军最终溃不成军,残余部队逃离老牡丹江城,老牡丹江城重见天日。
老牡丹江人看到了抗日联军,如见亲人。更让老牡丹江人惊喜的是,在抗日联军的队伍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夏万斤。
打扫战场过后,抗联领导把一份牺牲的烈士名单交到夏万斤的手里。
夏万斤盯着名单看,一个名字赫然在目,他不禁揉着眼睛细视——阮三儿。
如炸雷在耳畔轰响,夏万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真是蹊跷,这阮三儿怎么会出现在抗日联军将士牺牲的名单里?
抗联领导动情地向夏万斤介绍阮三儿,既已牺牲,即可公开身份了。
阮三儿也参加了抗联军,只不过打入了敌人内部。几年来,阮三儿一直暗暗召集有识之士,为壮大队伍做着工作。此次战斗,正是阮三儿提供的情报,阮三儿率他的弟兄在敌人内部打响了第一枪……
听得夏万斤满脸是泪。夏万斤暗暗说道,自己当年真的是瞎了自己的眼珠子啊,怎么就不识阮三儿这个兄弟!
阮三不软,是条汉子!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夏万斤提着两壶酒,来到松岗前。
夏万斤单膝跪地,将一壶酒洒于地面,将一壶酒仰头喝干。
喝罢,夏万斤对着山月朗声说道:“万斤与阮兄一面,契若金兰。”
说罢,夏万斤俯首在地面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