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一唱(6)

老头接话说:“我现在怎么做都是不对,我生怕说话说多了招惹她,明天我不跟她一起出去。”

王珣心情不好,说:“家里还有剩饭吗?”

一听孩子没吃饭,老两口同时炮弹一样射进厨房,一会儿工夫,一大碗热汤面条端上来了:两只大虾,三片肥牛肉片、一个鸡蛋、几段菠菜。红黄白绿组合在一起,煞是好看。

美食填满了他空虚的腹腔,舔舔嘴说:“还是妈妈的味道!”

爸爸问:“你过得舒心不?”

王珣连忙掏出超市购物卡,说:“舒心,她就是忙,没时间过来看你俩,这不,派我给你俩送个购物卡,里面有100元。”

爸爸说:“你瘦成这样,还说舒心,我有点儿不信。”

王珣一愣,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不用减肥。还有一个喜事啊,你孙子在广州买房子,在南方定居了。”

爸爸说:“在哪儿混得好,哪儿就是家。老太太,你给孙子表示表示。”

妈妈进屋拿来一张银行卡,说:“这里有30万,你替我打给孙子。让孩子能少贷点儿款就少贷点儿,我老觉得欠钱不是个事,密码是你生日。”

王珣说:“我不是来要钱的。”

爸爸说:“钱对孙子有用,我们就高兴,你拿着吧,原来想我们死了再给,这几天正好跟你妈商量,决定提前给,真是巧了,赶上孙子买房子,也算爷爷奶奶给孩子留个念想。”

王珣拿了银行卡,心里酸了一下,又够买七平方米了。到底还是血亲,陈嫣就没有给孩子表示。王珣躲避着陈嫣,开车回到学校家属院的出租屋里,想找人说话,把手机通信录和微信拨拉了一遍,却找不到可以跟他说话的人。

他坐在琴凳上,抬头望着帕瓦罗蒂的大照片,说:“我回来了,咱俩朝夕相伴快30年了,你觉得我做男人失败吗?满心欢喜娶的媳妇,居然一点儿都不了解她,连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好难受啊。”帕瓦罗蒂的眼神向前,没搭理王珣,抬着右手,张大嘴正在唱《我的太阳》。

王珣手指无意识地压到琴键上,流淌出来的竟然是《化蝶》,这是上天的暗示,穷途并未末路,靠自己,还能化蛹成蝶。老蝴蝶你慢慢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第二天中午了,王珣在出租屋里醒来,看见了陈嫣的微信语音留言:昨晚回家没见你,我妈妈给我冲了你给我的黑蜂蜜水,好甜哟!我给你的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元,一点心意给孩子。

王珣对她的情话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再看银行信息,果然有一万元到账。有毛不算秃,回来点儿是点儿。外面跌倒了,专业上爬起来,王珣又开始招了15个学生,进行声乐、钢琴的高考培训。

冯志丽没课的时候常来出租屋,收拾屋子,做饭,俩人一起吃饭,说说日常,宛如平常。王珣实在忍不住,就跟冯志丽说了陈嫣是个挂名老板的事。

冯志丽说:“她是为骗你而生的,你哪能扛住她大骗你两次啊?你趁早离了。”

王珣只是说:“覆水难收,我想要回我的钱。”

冯志丽迷糊了,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但不纠结了,现状也挺好。

王珣从陈嫣的饭局中淡出了,陈嫣也没说啥。俩人在家里见面的时间不多,王珣经常因为上课住在出租屋,见面了交流不多,各玩各的手机,也不尴尬。

有一天,王珣开车路过那座35层的大厦。他仰望最上面的大阳台。他曾经无数次站在大阳台上抽烟看景。不知为什么,如今像有个人牵着他的腿,让他又一次来到上面。他又一次从这大阳台上俯瞰城市,俯瞰下面奔走的人群、涌动的车流和高高低低延绵远方的座座楼房。他扶着栏杆,大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一首歌儿自己冲上喉咙:“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他不知道,陈嫣恰好在这个屋里,独自一人默默坐在角落里。透过落地窗,她看见了正在风里唱歌的王珣。对于他,她是熟悉的,但是,今天,她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