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哈斯……哈斯图……”
赵明突然感觉自己像吃了尖尖的红辣椒,舌头大了一圈儿。
“大家都叫我哈斯!”
对面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语气平静得很。
“哈斯……哈斯图……拉古尔!”
好歹是一名堂堂正正的高中生,赵明坚持着叫出对面人的全名。刚胶着地把几个字挤出口,瞬间就如一粒石子被丢入了平静的水面,更像一把花椒被丢进了热油锅里,忽得响起一阵笑声,几个孩子拍着小手,“拉古尔,拉古尔”叫着,蝴蝶一般围着赵明转个不停。
“来家里吃碗面吧!”
哈斯图拉古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迎着赵明的目光,一脸灿然。
哈斯图拉古尔,据说有吉祥、英勇等含义,以至于每次提到这个第一次让自己绕口的名字时,赵明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某位外国硬汉形象的武打明星——壮硕的肌肉、雕刻的面庞、深邃的目光,当然,和眼前这个敦实的天生卷发,长着圆脸大眼爱笑的小伙子完全不搭边。不过,赵明总觉得哈斯图拉古尔的脸膛,有点八月草原的意思,丰盈亮堂。
大草原是相对安静的,但草原上的城市是热闹的,而草原与城市的结合部——城郊或是城边村,更是异常热闹。一片大院落,如雨后蘑菇般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房子,院落通向不同的小巷,塞满了卖蔬菜、水果、熟食各式各样的小摊,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人群中,就有压面条的爷爷,洗菜的奶奶,刷大白的爸爸,还有讨价还价的妈妈和流着口水嚷着要吃烤冷面的弟弟、妹妹,当然,他们就是哈斯图拉古尔的家人。
哈斯图拉古尔一家,是这条街上顶有名气的一家。赵明带着奶奶“你二叔住在开饸烙面馆的郭大爷家隔壁”的口谕,第一次摸进这条巷子深处时,连着问了几次“赵小军家在哪”无果后,于是改口问,“郭大爷家在哪?认识郭大爷吗?”于是比划起郭大爷,“诺……这样的,开面馆,一条腿残疾……”
突然间,对方恍然大悟,双手往前一伸,做出揉面状,“你是说哈斯爷爷啊!一直走,向南拐角就是!”
带着几分好奇,赵明没有拎着手上的水果走进隔壁二叔赵小军的家,却迈上几层干净老旧的水泥台阶,进了郭大爷家的面馆。推门而入,几张小餐桌,泛黄的墙面,墙角处立着一根拐杖,拐杖把儿被摩挲的锃亮。后厨玻璃上,一个歪斜着身子的老汉,十指深深地插入面团,一下一下地揉着,几分钟后,一碗加了豆腐丁、绿油菜,根根晶亮的饸烙面被端上了桌。
“爷爷,奶奶,菜买回来了!”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哈斯图拉古尔拎着两捆菜一个跨步迈进了屋子。
事实上,后来站在屋外的街上,赵明和哈斯图拉古尔聊了很多。只不过在半年之后的那个寒假里,赵明才小心翼翼地问起哈斯图拉古尔:“你汉姓是姓郭吗?”
二、
人这一辈子,活得不容易,放在哈斯图拉古尔爷爷郭日明身上更是如此,从十岁被轧断一条腿开始,就盼着“日明”,于是跟着山西师傅学做面食,硬生生靠着十根指头给自己拄起了生活的拐杖。二十岁时,收留了一个大肚如箩脸上布满红血丝的草原姑娘。一个说着酸溜的山西话,一个说着蹩脚的蒙语,间或夹杂着汉话,居然互相听得懂。一年后,郭日明的饸烙面馆开得有了几分声色,草原姑娘突兀的颧骨上虽然还撑着一层赤土色,但有光泽透出,那是来自生命的光。儿子巴图尔的出生,也让郭日明觉得日子如同这浓稠的饸烙面底汤一样有滋有味。随着时间的推移,郭日明和草原姑娘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他们的面馆越来越受欢迎,每天都有许多食客前来品尝他们独特的山西饸烙面。眼看着钱包一点点变鼓,巴图尔的喉结一点点变大,小牛犊似的长成精壮的小伙子,直至瞒着郭日明跑到外面闯荡。巴图尔走的时候是一人,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他的背后站着一位大眼睛长睫毛的新疆姑娘,十个月后,郭日明当爷爷了,哈斯图拉古尔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