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赶雷铁军

1、

八月底的这场秋雨绵绵缠缠七八天,彻底淋湿了整座城市,人们看看预报瞅瞅天,都说还要下几天。寒气从所有缝隙里漫上来,人们提前感到了冷。

雷铁军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早上六点差五分,唐城职工医院骨科值班护士小韩给雷铁军打来电话,带着委屈的哭腔说,28 床张炜让人抢走了。一群二不愣!不机迷!雷铁军还想说几句更粗的狠话,老伴翻过身支棱开眼问他,咋了?一天到晚不让人睡个囫囵觉,真是上辈子欠下你的了。雷铁军从床头抓起秋衣秋裤边走边穿,几步路的工夫,楼道里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和电动车尖利的报警声。

他们抬着医院转移病人的草绿色担架,穿着单位防汛专用的墨绿色雨衣雨裤,把硕大雨帽扣在头上,幽灵似的走在清冷的街上。他们的脸阴晦模糊,眼神带着寒气,盯着脚下溅起的水花。他们从医院出来,沿着柳树街往西走两公里后拐到胜利路往南又走了三公里,在胜利路和十里铺街交叉口拐到十里铺西街,过了那条发生过几次生死案件的巷子,抬头就能看见五百米外,十九点三四米高的钢铁雕塑面目模糊地伫立在喷泉广场。喷泉广场正北是公司总部考究的火红色大门和三座成掎角之势的十五层海蓝色办公大楼。

站——站住!闹——闹球甚了!快给我回——回去!

气急败坏的雷铁军从后面拽倒了毫无防备的两人。他们像是遇到跨越难度很大的壕沟深坎。后面的人撞在中间的担架上。中间的担架顶住前面的人。他们失去了原有的秩序。他们周密的计划里没有他。他浑身淌着水忽然横在前面。他们有点不知所措。

回去!一个个都是气门芯!不知道好歹!都给我回去!

雷铁军不敢大声喊,却又不能不大声,已经有零零星星骑车路过的人扭头看他们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

他们就像饥饿的鬣狗看见落单的雌虎,逡巡着,试探着,寻找着机会。

他们没有后退。

雷铁军原以为,他们会像以前听从他的意见,给他戴上五彩高帽有荤有素调侃一番后,抬上担架四仰八叉转身离开,即使产生不严重的分歧,或者语言上的摩擦,也会天王老子乱骂一通后,甩开膀子该干啥干啥。他在他们中的威信和影响,他非常自信。这么说吧,是他在他们失意低谷无人敢要的关键时候收留了他们,是他手把手教会他们工作技能,是他把他们的地位和收入拉到第一梯队。他跟他们不是师徒关系,更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同甘共苦无话不谈的兄弟。物流区的威名就是他和他们用昼夜流不完的汗水打拼出来的。他的话掉在地上砸个坑,多少年没几人敢尥蹶子。

就像一场明知两败俱伤,却毫不退让的车祸,他和他们实打实撞在一起。他失败了。他看见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就像连体兄弟。他知道他们拉帮结派,面子上过得去,私底下谁也不服谁,交接班丁是丁卯是卯,经常因为屁大的事找他说理,算工资喝酒的时候寸土也不让。

此刻,他们就像遇到危险的眼镜猴,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对外了。

他知道他势单力薄,无法和他们抗衡。他们不想鲁莽冲动,失去江湖道义。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改变了前进方向。

还往前走?反了你们了!一帮侃川货!回去!该干甚干甚去!

等到上班高峰,难免有人觉得好奇好玩,随手拍段视频发个抖音,衍生出很多解释不清的麻烦事,所有努力将变得毫无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