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找乾勇谈谈,也许他有办法。约了几次,终于在“农耕文化体验园”见上面。她跟乾勇在里面走着,看见许多外地游客。那些人在郁金香花海中拍照,在大风车上摇动木质手柄,在儿童游乐场里玩耍。有人爬到铜质牛背上,摆出V形手势,嘴里高喊“耶”。人们举着相机、手机不停拍照,脸上洋溢着虚假的笑容,跟她在南方那些游乐场、海洋公园、儿童乐园看到的场景没什么区别。文星镇在变,她也在变。文星镇不再是她的文星镇,青白也不再是十年前的青白。
她对乾勇说,你也相信那些流言吗?乾勇望着远处答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可能相信,我跟你说过的,文星镇人最喜欢传这种无聊八卦,你别放心上。她看着乾勇,他的眼神却躲躲闪闪。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这次回来,其实不打算走的。现在看来,待着这儿也没多大意思。今天跟你见个面,也算告别,感谢你的帮助,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乾勇扭转头来诧异道,你不是要开服装店吗?怎么又要走?我都找好一家店面。她说,其实在哪儿开店都一样,我挺傻的,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乾勇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农耕园里放起了烟花,那些五彩斑斓的烟花升入天空,“轰”地一声,留下一阵淡缈青烟。烟还未散去,地上升起许多蓝色、粉色的氢气球。那些气球慢慢浮上去,越来越远,渐渐变成圆点,消失在湛蓝天空。青白仰着头,看着那些气球飘远。白色阳光刺入眼帘,眼泪不知何时流出,模糊了眼前风景。
青白跟菲菲说了自己的近况。菲菲说最近情况也不太好,生意不好做,三天两头还有人来找茬,要不还是回南方城市,换个地方继续做事。青白说,还是别干之前行当,要是被抓就会留下案底,如果生意实在不好做,就过来找她,彼此有个照应,开店,打工,做点什么都行。说到那些不开心的事,青白和菲菲在电话中哭了一通。完事,两人又互相安慰。挂了电话,青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试着放松身体,但脑子不由自主想着那些事情。不知熬到几点,才恍惚睡着。
她在黑暗中游动。她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处在彻底的黑暗之中,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收了。她只有不停划水,让身体一点点往前。她感受到河水的冰凉,她的整个身体也被冰凉所包围。偶尔有滑腻的东西擦着身体过去,她想也许是鱼。这些鱼要游到什么地方?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有好几次,她很想放弃,就这样沉入水底。但耳边有个声音对她说:青白,你一定要游出去啊!前面就有光,有亮。她咬紧牙关,并拢双手,两脚用力往后蹬,身体往前滑出去。每次蹬,仿佛都用尽全身力气。她想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无人知晓,连母亲和菲菲也找不到她……
水中有了一点点光。微弱至极,她却能感受到。这若有若无的希望,让她的身体重新注入力量。她朝着有光的地方游去,划水,蹬腿,身体像青蛙一般往前窜。真的是光。她甚至能感觉到光线的温度。她渐渐看到五彩斑斓的珊瑚,看到丝丝缕缕的水草,看到海鳗、鲸鱼、鲨鱼。她憋住最后一口气,用力往上浮。水花四溅,开阔水面出现在眼前。远处是峭壁巉岩。海水翻涌,拍打岩石,哗哗啦啦退却。一轮暗红色朝阳浮出水面,水面铺满一层细碎阳光。太阳缓缓升起,从暗红变成火红,再转绯红。她感觉到朝阳的温暖。她想大喊一声,却从梦中惊醒。
天空已露鱼肚白,文星镇仍阒寂无声。青白坐在床上,想着刚才那个梦。她在南方看过海,但不会游泳,只能套着充气圈浮在水面。如果掉到河里,恐怕早已淹死。但在梦里,她却游了很久,姿势极为舒展。她想,那条河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为什么游着游着就到了大海?她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她打开手机,看见菲菲发来信息:亲爱的,你想好了吗?出不出来?什么时候过来?她本来打算明天就跟母亲告别,就说自己找到更好的去处。现在她有些犹豫。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下,事情或有转机。她的体内忽然有了力量。她不知道这种力量来自哪里。
天亮以后,她就跟菲菲联系,她不想再出去漂泊,她受够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她想让菲菲过来,两人凑钱去县城开服装店,不用听母亲唠叨,也不用跟镇上的人打交道。菲菲应该会同意,她没有多少选择,青春饭吃不了几年,除非找个人嫁了。她会带菲菲去紫霞岩,看看溶洞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还有那条通往大海的地下河。她总觉得里面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也许菲菲能解开她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