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真的很甜

一、

那个时候,台风还没有那么尊贵,连个名字都懒得跟它取,7号台风、8号台风,叫个号就不错了,风力也没分得十七十八级那么细,它再怎么刮得肆无忌惮,也就定个十二级以上囊括了。特别是在海南岛这个地方,台风就像家常便饭,你爱来不来,我爱理不理的。可这一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却让不少人确确实实受到了伤害,感到了悲痛。张海燕就是其中的痛感者。

动画片也在插播广告,看到红彤彤的大苹果的画面,5岁的儿子回头对张海燕说:“妈妈,阿侬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苹果了。”儿子很乖,常常自称“阿侬”,他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愿望,却又能让人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唉,不幸的单亲家庭,可怜的孩子。

父亲是军人,在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中因公殉职了,卡车翻到深山沟里,人没抢救过来……儿子与他父亲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足100天。可张海燕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决意要守候这份情100年。她要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长大,哪怕有再多的风风雨雨。

风雨来不来,无关人们的意志和态度。屋漏又遭连夜雨,张海燕本在银行好好的工作,一夜之间银行说关闭就关闭了,下岗后工作不好找,生活补偿费不到两万块钱,今后的日子得一块钱掰作两份来开支了,也难怪儿子说好久没吃过苹果了。

更要命的是,银行关闭前有一桩冒领的官司牵涉到张海燕的网点,经过层层的核实,她这个当班副主任要直接负违规操作的经济责任,要处罚十万元中10%的四分之一的钱,这笔钱如果拿不出来,就直接从下岗补偿费中扣除,就是说,不到两万块钱的补偿费,她最终还有被扣去两千五百块钱的可能。

让张海燕纠结的是,这宗冒领案,有很多疑点,存在着客户有意欺诈的可能性,很可能真正的受害者不是被冒领的客户,而是被人利用银行制度与法律漏洞的银行,银行又按规定,把一部分损失转移落实到经办人员和层层的管理人身上。

张海燕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原告客户当时在柜台前的所作所为。原告是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女,她的名字叫李金红。当时李金红和她的老公拿着挂失到期的10万元存单到柜台来解付,被告知这笔钱两天前已经有人拿着同名同姓的身份证来解付了,银行不能再出这笔钱。李金红的老公一听就要拍桌子骂人,被李金红拽住了。李金红不亢不卑还笑着说:“老公,不急,看银行的人怎么说。我们还可以到法院去讲理。”好像事先编排好的脚本一样,事实是银行也真的败诉了。

李金红是什么人?这桩冒领案有什么来龙去脉呢?那些疑点可有蛛丝马迹?

二、

李金红嫁的老公很本分,两人开了一家药店,还做一些药品批发生意,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腰包里有了钱,李金红就不需要每天都坐店卖药了。她请了两个店员照看生意,夜间打烊时她到店里盘点收款就行了。有时候被其他事情耽搁了,她第二天才去打理也是可以的。

闲下来的李金红百无聊赖,被闲人的两大去处吸引,一个是老爸茶店,一个是茶艺馆。老爸茶店还算是以茶会友的地方,来了就喝茶,啜“歌碧欧”(咖啡),然后“讲古”说故事研究彩票经等等,但既然叫“老爸”茶店,自然老者来的多,少的少,男的多,女的少。茶艺馆就似乎挂羊头卖狗肉,大堂里好像冷冷清清,众多的包厢里却麻将声响,战火纷飞,闲人李金红就是其中的一员常客。

开始是姐妹带着李金红来的,混久了,姐妹带着姐妹,姐妹带着麻友,麻友又带着“麻将伉俪”来一起赌,有时同是一台麻将桌上的麻友,电话号码有,但姓什么,叫什么,做啥事的都不知道,随便记个代号“二姐”“三哥”能约到一起来就得了。

对于麻将,李金红是那种有意无心的人,只要有得玩,消磨时光,每天输赢一千几百倒是无所谓的。算计起来,她还是输得多赢得少,有的麻友的手机里记下她的代号是“天女散花”,就是经常散钱给大家花的意思,李金红嘛,不恼也不恨,还嘻嘻哈哈地主动“约脚”。

上得山多终遇虎,李金红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别人设计的圈套。有个叫“眼镜哥”的麻友,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睛滴溜溜转得快,三七头梳得滑溜溜,苍蝇站上去都要滑倒,经常穿着体恤衫,据说在律师事务所谋生,几乎每次都带着“麻将伉俪”——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就是那种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关系。这位“麻将伉俪”叫“阿媚”,一般不上场博弈,“眼镜哥”说他事情多且急,有时候不好驳了大家的兴趣,临急他要中途去办事,就由这位“麻将伉俪”来“顶脚”,平时就挨在“眼镜哥”身后“嗅衣领”观战,好在她还算守规矩,不言不语不添乱,有时候还主动替代服务员斟茶加水外加点烟,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天,“眼镜哥”约局,李金红到场时,“眼镜哥”给她介绍了两个新麻友,一个剃了光头姓党的,在区法院当法官,大伙叫他“光头党”,一个据说是会看相算命的叫“大师”,当然,还有他的跟屁虫阿媚。这天的麻将局可谓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上午开局时,李金红的手气很好,一杀三,赢了几千块钱。谁知中午休战,吃罢午餐,形势急转直下,非但吐出所赢的几千块钱,到了下午吃晚饭时,反而还输了四五千块钱,也应了麻将牌局那句谶语:输钱怕“脚断”(某人输光退场失去扳回的机会),赢钱怕吃饭。吃饭后常常会把运气吃掉。李金红心里很懊悔,一赢一输就是七八千块钱,这种无名火又只能藏在心里独自煎熬不好发作,憋得脸色像酱紫的猪肝。她曾想过就此收手,来天再战。谁曾想热心张罗饭菜的阿媚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了句,又要开饭了,金红姐说不定又会时来运转反败为胜呢!“眼镜哥”也帮腔道,就是呀!再说今天“光头党”难得公休,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块……李金红一听也顺耳,就让大家肃静,她给老公挂了个电话,说是嫁到大陆的闺蜜回来了,难得一聚,今天她就不去药店收账了。言罢,匆匆扒了几口快餐,又继续赌了起来。

赌徒的心态有许多共性:赢了还想借着运气越赢越多,输了就想转运起死回生。但李金红后来输得面红耳赤,输得头胀脑热,她根本就想不到人家给她做了局,看不到阿媚在做“手脚”。尽管阿媚闭口不语,但事先约定好的肢体语言随时给场上的三家发送信息——掰手指说明听牌的是条子,擦眼睛听筒子,挠耳朵听万子……阿媚频频倒茶,观察四家的态势,等于将李金红的底牌暴露给相互勾结的三家,这样哪有不输之理。谁知她像陷入泥淖的大象越陷越深,越输下注越大,直到第二天清晨,李金红就输给三家六七万元。

“眼镜哥”目送李金红沮丧返家的背影,众人对视一笑,那是眼看猎物陷入圈套的猎人得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