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年开春的时候,吴老爷都会到七道沟那边去吃“起水鲜”。
吴老爷好吃、会吃、懂吃。
吴老爷知道七道沟那边有原汁原味的海鲜,不惜把身边一个贴心靠背、外号四毛头的小跟班,打发到七道沟去出任盐场的头头。
现如今,那个人五人六的四毛头,也学起了吴老爷的做派,同样是妻妾缠身,是坐守一方的大掌柜呢。
吴府里提前四五天,就把吴老爷要到他四毛头那里留宿的行程,告诉了四毛头。
四毛头那个重视呀,当路的烧鸡、板浦的鹅、花果山的冻梨子、七道沟的甜泥螺,全都给吴老爷备下了。至于说,海中两斤以上的大黄鱼、巴掌宽的乌贼儿,两个称一斤的大对虾、沸水中由青变红的梭子蟹,更是不在话下呢。
四毛头在吴老爷身边伺候过多年,那点事情他还做不周全嘛。
吴老爷此行,前前后后,在四毛头那里过了四天三夜,铜蟹、黄鱼、八爪的乌贼,海中顶级的美味,他都品尝了一遍。还有蒜瓣大的仙人贝、女人耳针似的小香螺,吴老爷也都品尝过了。
临了,也就是吴老爷带了些海鲜要离开七道沟时,四毛头的正妻,几天来一直陪伴在吴老爷与四毛头身边的那个话语很少的女人,忽而提醒四毛头,说网箱里备下的大对虾,还没有给吴老爷品尝呢。吴老爷来七道沟几次了,始终都没有吃上那样大的对虾。此番,一艘远洋船上捕获到几只,被四毛头手下的人给弄来了,本该拿出来孝敬主子,或是给吴老爷装到马车上,让他带到城里给他的家人们吃,四毛头怎么就给忘了呢。
女人那样嘀咕时,四毛头正神情专注地观望着吴老爷远去的马车。
末了,吴老爷的马车消失在远处的烟尘中,望不见了。四毛头这才转过身来,跟女人说:“那么顶级的对虾,这次让吴老爷吃上了。以后呢,以后吴老爷再来了吃不到怎么办?”
说完,四毛头胳膊一抡,冲着女人,说:“走,咱们回家吃对虾去!”
老拴
老拴,海边小码头帮助人家渔船上择鱼的。
老拴年岁不小了,脸上的褶子就像榆树皮一样,沟沟坎坎的。他有一条腿不听使唤了,走道时需要一只手抚弄着膝盖,身体还要往前一倾一歪的。如同海上一波一波涌来的波浪。
在盐区,像老拴那样体格不是太好的人,就不能出海打鱼了,只能跟着村上的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在码头上帮着船家补渔网子、择鱼。
择鱼,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但很繁琐。要把在海上捕捞时缠绕到渔网上的鱼虾,一条一条地从网扣上顺势撸弄下来。
每天清晨,老拴骑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如同乡间“赶鲜”卖瓜、售菜的大爷大妈一样,一大早出门,两条一长一短的腿,蹬踏着他的三轮车,赶到盐河口的小码头那边以后,与一帮骚嘴的婆娘们聚集在一起,听她们谈论夜晚男人睡觉时磨牙、打呼噜,手脚很不老实的那些丑事,等着渔船上的人下来,喊呼他们去择鱼、补渔网子。
午间,或傍晚,老拴要往家走时,渔船主会根据老拴当天所择的鱼虾斤重,现场付给他当天的报酬。
就那,老拴还不是天天都去择鱼弄虾呢。
老拴说城里人都有星期天,他自个儿也要给自己放个假。
老拴给自己放假的日子里,他会换下择鱼时穿的那身腥歪歪的破旧衣服,找一身干净的外套穿上,到村上供销社门口去抽香烟卷儿。有时,他还会闷一缸子茶水,拿个小马扎,端坐在自家巷口,看着过往的行人,半天喝一口浓乎乎的茶水,很悠闲,也很享受的样子,观望着街口的风景。
眼下,老拴是一个人生活。
但老拴的屋子里,有女人穿过的红拖鞋、用过的小镜子、长柄的木梳子,还有女人的花枕头、长围巾呢。
老拴先前是有过女人的。
那女人,是一个外乡来卖小鸡的男人从关外带来的。说她在东北失了家口(死了男人),想到关内来换个环境。老拴请那卖小鸡的男人喝了两场酒,送给他三斤多咸鱼干子,便把那女人给领回家了。后期,那女人给老拴生下一个男孩后,说是在盐区不服水土,海水弄到身上,老是会起痒、冒小红疙瘩。老拴无奈,便答应她领上儿子,到东北娘家去过上一段。
岂不知,那女人回到东北以后,就再也不想回盐区来了。
前些年,老拴常去东北看望那娘俩。有时,春节前去了,一直到麦口(收麦)再回来。老拴惦记家里的两间老屋和院子里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