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沙发的角落里,仍很难给她带来安全感。她的姿势别扭,在斑驳的光影里,整个人看着像一座没安上手臂的雕塑。时间久了,她这加不了形容词的姿势竟有了一些虔诚的意味。窗外的天在她的眼里一点一点暗下来,收缩进纱窗的孔缝,凝结成一整片黑幕。她像只猫,调节瞳孔以适应周遭的变化,又不如猫,全然没有猫的安然。她已经坐了一个下午了,腿麻了好几次,屁股僵得只想从她的身上离开。傍晚的凉爽一点儿没能让她感动,可能,是最近的天气太惬意了。往年这个时候,雨下个没完,到全身发霉也不止,今年这天儿,好像加了个滤镜,又像被谁添了几笔,迷人得不行。她不知道,长江北面,发起了洪水。
邻居家的菜香一阵一阵往她鼻子里灌,菜油溅开后在空气里一转,以黏稠又伸展的方式馋着人,她好像活过来了,往窗外瞅瞅,深深地吸了几口。风吹来,进户门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顶上的感应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像一个睡眠呼吸障碍患者,让人忧心。灯亮时,光会形成一个钝角绕过饭厅,在她的脚边停下,正好把几个外卖包装袋圈进了有光的地方。
在风铃声消停的静谧里,门铃响了,她懒得动,任凭那扇铁门发出憔悴的呻吟。门铃声停了会儿,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传来,一圈,又一圈。她盯着门的方向,好像面对与她无关的一切。
“小灵——”顺着叫声,门轰地拉开,姐姐文珊的脸在一束光下。啪嗒两下,屋里的灯全亮了。
文珊换上拖鞋,往屋里走,两只眼睛却没有从妹妹身上挪开。
“赶紧收拾收拾,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饭。”说着,文珊弯下腰把外卖垃圾拢到一块往门外送。
小灵一动不动,像等待着什么。
裁决。
是裁决吗?
她正处在巨大的痛苦中,这是旁人一瞥便会注意到的失魂落魄。如果她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哭诉,或许能缓解她的心痛,然而,她学了孟姜女,成了一块让人心惊的石像。文珊一直乐观地觉得,时间可以慢慢抚平伤痛,特别是在自己的呵护下。这个妹妹幼时因为一条家养狗的亡故也如此沉默着,可是,这一次,离开的是她的丈夫。
颀长的身子、英俊的脸孔、唇边的一抹笑容仿佛还在面前,命运的顾盼间,人说没就没了。除了丧夫之痛,还有内疚,如藤条,鞭打着她,也如蟒蛇,越绕越紧,越绕越凉。如果,第二天不是她的生日,他不会在那一晚急匆匆赶回,他原本应该在十二点打开家门,为她送上生日的惊喜。他擅长制造浪漫,在他们不长的婚姻里,他以这一特长始终在他们的关系中保持着优势。可是,这一次,为了一场浪漫,他把自己丢在了大货车的车轮下。
姐姐又站回了门边,她腰椎不好,两只手捧着腰,身子略微向前弯。在姐姐猛地抬起的面庞上,小灵捕捉到一丝并不刻意的小心翼翼。这段时间,姐姐大概一直如履薄冰。小灵侧了身,迎向姐姐。可是,那阵难受劲又袭来了,她感到前胸麻木,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接着,她的身体开始哆嗦,牙齿直打颤,整个人像根弹簧一样晃动着抽搐了起来,她的左手自然地伸起,抚着心口。抽搐渐渐缓了下来,小灵张着嘴,喘着粗气。
姐姐快步来到她的面前,“又难受了?”她搭搭小灵的额头,握着她的左手,又把右手放在小灵的肩上,“可怜啊,小灵,你要振作起来。”
小灵把身体放平在沙发上,顺了顺呼吸,她看上去很吃力,但露了一点笑,姐姐有些意外。暗无天日的日子终究要过去的,剩下这段往山顶攀爬的路,只能自己慢慢走完。她让姐姐等着她,她好像下了决心,今天必须冲向顶峰,至少要向外卖告别了。
等小灵收拾停当,霓虹灯的光已经把半边黑天照出了亮彩。
“姐——”
“小灵——”
几乎是同时,姐妹俩唤着对方,为之前过长的停顿抹去一些尴尬。她俩差了五岁,自小就好得不行,好像对方是另一个更好的自己。她们挽着手,走在小区的步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