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拴家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老杨树,隔老远就能看到。徐州新沂、邳州那边的杨树贩子,时常上门来打探。
“你家的杨树卖不卖?”
刚开始,老拴看对方开辆“突突突”的小四轮停在小巷口,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等他弄明白对方是西乡那边过来买树的,当即摇头、摆手。
“不卖!”
对方听老拴的回话,那么坚定、彻底,后面许多讨价还价的话语,就如同奔突而来的河水,一下子流到了堤坝的堵口处,再也无法往下游流淌了,只好把刚才已经熄火的“小四轮”,再“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开到别处去购买杨树。
杨树,并非什么可以成材的树木,它本身不能锯成板子打家具。若是用杨树打家具,很容易弯曲变形。所以,盐区这地方的木匠,向来把杨树视为烧火柴。但西乡那边来的杨树贩子,偏偏就看上了此地价格低廉的“烧火柴”,他们开着拖拉机、小四轮,三五成群地来到盐区,看到哪家院子里有杨树,就上门打价购买。然后,拉到他们家乡,去皮、晾干,再用旋刀机如同小学生旋转铅笔那样,把那白生生的杨树段子,旋成一片片芦席、牛羊皮一样的木片片。随后,再层层叠加(中间夹杂些锯末、生胶,甚至是麦秸、稻草),做成一块块像木板,又不是木板的“三合板”或“四合板”“五合板”,卖给城里做装修的人家,从中捞到一大笔高额的费用。
所以,西乡那边来的一拨一拨杨树贩子,一进村就奔着有杨树的人家去了。像老拴家那两棵高高的大杨树,隔三差五地就有人上门来询问。
“你家的杨树卖不卖?”
刚开始,老拴还摇头、摆手,甚至是接过对方扔到他怀里的香烟卷儿。后期,老拴一听到小街上拖拉机、小四轮“突突突”的响声,他干脆就把院门给关上,不见那些杨树贩子。
岂不知,那些外乡来的杨树贩子,很有一套买树的办法,他们找到当地某位熟悉老拴的“领路”人,再来敲老拴家的院门。
这一回,老拴自然不能再把院门紧关着了。对方瞄着老拴院子里的那两棵合搂粗的大杨树,很有诚意地跟老拴说。
“开个价呗吧?”
言下之意,就眼前那两棵大杨树,你老拴说多少钱吧?俨然是愿意出高价钱购买的。
那个时候,老拴不好像先前那样,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不卖不卖”喽。老拴会变一个人一样,很是温和地回对方。
“那树,不是我的。”
“谁的?”
“狗子的。”
狗子,是老拴的儿子。
只是,这些年来,狗子一直跟着他娘在东北生活。说得具体一点,他们娘俩生活在东北四平那边的一个小镇上。
随后,老拴还会自言自语地说:“那树,是留给狗子娶亲用的。”
老拴不止一次地想过,狗子结婚时,要摆酒席。舅家、姑家、姨家的亲戚要来很多。到那时,家中要提前两三天,支锅台、杀鸡、炖肉、炸圆子(丸子),那是要用很多柴禾的。他想在狗子的喜日子定下来以后,就把院子里的那两棵大杨树放倒,树枝子用来烧火,树段子卖给西乡的杨树贩子,换些钱来,贴补到狗子的喜事上买鱼、割肉,或者是给新娘子进门时做压腰钱。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什么人上门来买他老拴那两棵大杨树,老拴都咬住牙根儿不卖。他一门心思地要把那两棵大杨树,留给他生活在东北的儿子狗子。
可时间久了,西院里的邻居大奶奶发话了,问老拴:“你没算算你家狗子今年该多大啦?”
言下之意,你那狗子,都三十几岁了,人家在东北那疙瘩,没准儿早就娶妻生子了。哪里还用得着你院子里的那两棵大杨树去支锅台、炖鸡鸭、迎娶新媳妇进门呢?
当然,西院里的大奶奶,也是深受老拴家那两棵大杨树的祸害,不得已才那样说老拴的。
每年,春夏时节,那两棵大杨树上的巴拉虫子,就像飞蛾、落叶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好多次都掉进人家的饭盆里、菜筐里了,有时还直接落进行人的脖颈里,好痒好痛的!
老拴听邻居大奶奶那样一说,当天虽然没有把那两棵大杨树卖掉,但他当夜就病倒了!
邻居大奶奶挑明了老拴窝在胸口多年的心事。一句简单的话语,一下子击垮了老拴,让他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中。老拴先前的那个女人,自从回了东北以后,就已经不是他老拴的女人了。老拴中途去找过人家几次,对方没有与他照面,连儿子都没让他见。
有人猜测,那女人先前来老拴家生下的那个儿子,可能不是他老拴的种,而是那个女人在东北怀上崽儿以后,故意来内地“甩包袱”呢。
至于,老拴说他每年都去东北看望他们娘俩。那应该是他自己给自己讨的脸面。多数时候,老拴是跑到外面躲上一段时间,再回到村上以后,就谎说他到东北那边团圆去了。其实呢,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