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抠闭眼睛的那一刻,总算活明白了。
他的老伴儿、儿子和儿媳本该是最伤心的人,当下却如释重负。他躺在病房洁白的床单上,即使最亲近的人悲痛欲绝,也是僵硬无知。
三年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老底也全赔上了。老伴儿为了照料他,也落下一身病。儿子媳妇嘴上不说,心底还是嫌弃久病的爹。老娘体力不支的时候,要他们到医院陪护,儿子媳妇总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老伴儿在老抠面前数落儿媳不是的时候,老抠总是说:“孩子们不容易,是我拖累了他们。枝子,你看,咱家几十年的积蓄用得差不多了,我这病一直没见治好。出院在家疗养吧。”
老伴儿瞪他一眼,唠叨的话到嘴边强咽下去了,半天才说:“你这人就是一生在乎别人,不爱惜自己!”
老抠其实不抠。人家怎么给他这个绰号“老抠”呢?枝子经人介绍认识老抠时,人家就这样喊他。她问介绍人,介绍人也说不上来。认识之后,她慢慢认识,慢慢琢磨,至今仍捉摸不透。
老抠20世纪60年代初出生在一个穷山沟沟里。他的母亲生下他第二年时,他的父亲就在修水库的工地上发生了意外。此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村集体培养他读书。他勤奋好学,高考时考上武汉一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北京。他的妻子是东北的,比他学历还高,研究生毕业。结婚第二年,妻子就生下个胖小子。他的顺风顺水,可乐坏了在穷山沟沟里的母亲。母亲吃斋念佛虔诚得很,但就是不愿意去大城市享福。
老抠不愿意待在体制内,下海创办公司。他下海早,又在体制内积蓄了大量资源,生意越做越大。他眼光好,把赚来的钱一半用来购买北京房产。北京房价一夜暴涨,他赚得盆满钵满。他没日没夜地赚钱、应酬,于是他的资产越来越多,而他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见到他的老熟人,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嗯,财大气粗,大腹便便。
可是,妻子看得明白,老抠对自己对家人还是蛮抠的。豪华别墅里的摆设实在豪华,车子也是奔驰、宝马。他爱惜车就像爱惜他的脸面一样,每天亲自擦洗、上光,不是舍不得钱洗车保养,而是担心人家敷衍了事。每次出去应酬,他也是出手大方,钱打水漂了,也是不屑一顾。可临走时,他吩咐她把剩下的饭菜打包,接下来会津津有味地吃上几天。
儿子媳妇每次见到他这样守财奴似的,就奚落:“爸,这些剩菜剩饭留点儿给我的猫咪和小狗吧。”
老抠不理不恼,依旧我行我素。
每到该休息的时候,老抠不是喝咖啡、抽烟,就是追剧。不过这时他还能待在家里。多数时间,他不是在公司忙乎,就是在飞机火车上、宾馆酒店里。休息对他来说,是搭头。困了,他就喝咖啡;累了,他就随便眯一会儿。他这么个大老板,有时出远门谈生意,只要是不被外人所知,就在私家车上吃方便面、睡觉……
老抠不说是亿万富翁,也有不菲的财富。自从妻子孩子强迫性地将他拖进大医院,金山银山就踏平了。辛辛苦苦、殚精竭虑一生的财富,不到三年一扫而空。当然,直到他病入膏肓,他才知道人财两空,一切为时已晚。
老抠闭眼睛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妻子看不懂和一个几十年生活一起的男人的苦笑。气不过,她哭道:“老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