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历险记
爷爷不知为啥不高兴,先是坐在黄昏的门槛上抽了一会儿旱烟,接连叹息几声,抬头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刚刚显露出来的星星,煞有介事地盯了好久,然后又从喉管甩出一声叹息,起身,拄着拐杖去了茅厕,回来也一句话没说,脱了衣服就躺在了炕上。
我尾随其后,三下五除二,就脱成了一个光不溜儿,挨着爷爷躺下。
我说,爷爷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呗。
爷爷没吭声。我伸出胳膊推了推爷爷的肩膀。
爷爷突然说,你小子做啥呢?
声音奇大,我吓了一个哆嗦。
我也生闷气,觉得爷爷不该那样凶。正这样想着,爷爷翻身趴在炕沿上,装了一锅旱烟。随后是辛辣的焦油味,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大致抽了两三口,爷爷突然开口说,刚才爷爷说话声音大了,没吓着你吧,平子?
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笑着说,没事儿的爷爷。爷爷说,为了给你赔不是,我就再给你讲一个你从没听说过的故事。
我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说,俺爷真好!
爷爷呵呵笑出了声来。爷爷敲掉烟灰,躺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开口说:从前啊,咱村后边的深山里,长满了几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杨树。有的大杨树长得比现在城市里边的楼房还大,就是全村人都站在下面也还站不严。
很多年以前,咱村里有个人名叫杨老庄,经常到那里放羊。一天中午,吃了干粮喝了水,杨老庄想解大手,沿着斜坡走了一段,到一大片茅草窝跟前,解开裤带,一屁股就蹲了下去,刚痛快完,俩脚向外一叉,突然,嚯嗵一声,还没闹清楚是咋回事,人就往下掉。那还不是一个小土坑,而是一个很深的窟窿,他往下掉得很快,只听得耳朵边风声呼呼,跟坐在大卡车上面一样。
杨老庄心想,这下可毁了,不但没了命,恐怕家人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心里越想越沮丧,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等他再醒来,睁开两只枣核眼,只见四周黑得像是干了的墨汁。杨老庄心里害怕,转了转自己那只秃脑袋,四处看了一圈,还是一片密不透风的黑。他再活动了一下手脚,幸好还长在自个儿身上,也不疼,又活动了几下,感觉也没啥不对劲儿的。
杨老庄心想,自己肯定死掉了,这地方就是阎王殿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己肯定是一个新死的鬼了。
杨老庄一阵沮丧,想起自己才四十来岁的老婆,今年腊月才满十八岁的大闺女,十五岁的小儿子,还有七十多岁的爹娘,忍不住心里一阵发酸。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年纪就到阎王殿来报到了,余下的孤儿寡母、爹娘以后咋生活呢?
想到这里,杨老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又想,自己这大半辈子没做过啥恶事坏事,也没有得罪过天帝路神灶王爷土地爷山神爷和上面的祖宗,咋就这么短命呢?
可过了好久,也没啥动静。
杨老庄翻身坐起,伸手一摸,地上暖融融的,好像是松针,手指向下刨了几下,下面好像还是厚厚的松针树叶,杨老庄一直刨到胳膊肘子那么深,还是树叶松针。更叫杨老庄感到奇怪的是,坐了这么久,没见一个鬼魂,也没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扇扇子的钟馗和抬轿的小鬼。杨老庄不由得咦了一声,心中纳闷。
心想,说不定阎王殿里事儿比较多,鬼差们也都忙,暂时还顾不上搭理自己;也说不定自己阳寿还没尽,判官还没在自己名字上打勾画叉……杨老庄一阵高兴,嗖的一声站起身来,把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四处张望了一圈,见左边的远处似乎有点亮光,其他方向都黑漆得跟锅底一般。
杨老庄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屁股,身子擦着地面,向一边挪动。
地面上还是很软,还有干树叶的碎裂声。挪了好一阵子,地面变硬,感觉就像村边的土石小路。杨老庄不由得咦了一声,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前走,走了大概十来步,他自己的刺刺啦啦的脚步声,倒叫杨老庄猛然醒过劲儿来。老辈子人说,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整个身子在空中飘。杨老庄伸出两只长满老茧的手指头,在大腿上拧了一下,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声音撞得石头的四壁嗡嗡作响,还传出好远。杨老庄又伸手在自己胸口上捂了一会儿,心还在怦怦跳,胸口还像以前那样热乎乎的。杨老庄又是一阵兴奋,不由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