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五岁女孩的一生

去年夏天,我在圣彼得堡出差的时候,遇见一个中国男人。他自称孔雀,说大家都这么叫他。真名当然也是有的,然而是个很复杂又没有意义的名字,我现在早就忘了。他原本也没有希望我记得它。孔雀的职业是卖潜水衣。他在宁波附近联系了个加工厂,给他做廉价的潜水衣,然后卖给全世界各地的潜水俱乐部。他也顺便帮别人倒卖潜水镜。这次来圣彼得堡,就是为了来和两家潜水俱乐部谈生意。

在这种地方潜水吗?我表示怀疑。即使是夏天的时候,芬兰湾看上去都阴沉沉的。很难想象会有人愿意这么黑乎乎冷飕飕地潜到水底。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不喜欢潜水罢了。很多人专门来圣彼得堡附近潜水,白夜嘛。在芬兰湾和拉多加湖,或者去更北一点的白海,那里能潜得更深点。

我确实对潜水没有兴趣,而且甚至不会游泳。遇见孔雀的时候,我正坐在冬宫门前涅瓦河对岸的河堤上喝啤酒,一面欣赏涅瓦河夏日的美景,一面听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几个俄罗斯女孩子弹吉他唱歌。孔雀坐着一艘小快艇,浑身湿漉漉地上岸。他看了我一眼,便在我身边坐下,问我还有没有啤酒。我从背包里又拿了一罐,递给他。

一个人来玩儿?他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这个人长着一张不像中国人的脸,肤色青白,头发像枯草一样又干又黄,鼻子高高地突出来,眼睛深陷下去,仿佛一位面貌清秀的原始人。

不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我这是第一次来圣彼得堡,原本想好好四处走走,结果马不停蹄忙了几天,明天就走了。

我不习惯和陌生人长篇大论聊天,没有接他的话。

但事实上,我也是明天就走了。无非是走马观花,自从过了三十岁以后,不管去哪里,总是没滋没味。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来过一次圣彼得堡。当时在北方读大学,临近毕业那年冬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坐火车在俄罗斯旅行,着实体验了一下圣彼得堡冬日昏天黑夜地日子。同行的有我暗自恋慕的女孩子。此时坐在涅瓦河边,遥望冬宫,我想起当时和那位长发女孩子并肩绕着河堤踏着厚厚的雪散步的情形,仍然怀念不已,仿佛仍能看见圣彼得堡阴沉的天空下,她苍白而清秀的侧脸,红润的嘴唇呵出的白色水气,摩挲着浅灰色手套时候的沙沙声。我始终不曾有勇气把她的手接过来,给她以温暖,然而那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重游圣彼得堡,少年游的美好记忆仿佛干燥的雪粉一样扑簌扑簌落下,什么都没有留住。倒是充分品尝了那时候吃不起的鱼子酱和西伯利亚白三文鱼。

今晚要不要一起出来逛逛?孔雀问。

去哪里逛?我倒不介意和这人一起度过剩下的时间。

通俗地说吧,就是妓院,但并不是很粗俗的那种。我知道就在普希金广场附近有一家。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经常这么邀请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起逛妓院?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较投缘,应该是不介意一起做这种事的人。

那倒是荣幸之至。不过谢谢,我倒还是宁愿找个酒吧喝点酒。

那就一起去喝酒。这家伙颇为随遇而安。

快艇放在这里不要紧?

孔雀摇摇头,反而转身把背包器材什么的都放在小艇上,用一块布盖好,然后从袋里拿出钱包。

离河岸不远有叫Restaran的餐馆,里面雪白干净,正是适合喝酒的地方。我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两盘热气腾腾的鹿肉、两罐鱼子酱、一些新鲜蔬菜,还有一瓶沙皇伏特加。夕阳落下的时候,餐馆白色的拱形顶亮起一圈明亮的小灯泡,仿佛白夜里的星星。我酒量很差,而且想着回家的路未必认识,喝得很少。孔雀却仿佛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一个星期没怎么喝水的人一样,一杯接一杯,很快一瓶伏特加就底朝天了。他朝服务生招了招手,转眼又端上来两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