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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说,喂,别顾吃,有事先说清楚。什么事?说吧。她把一块肉送进嘴里,头也不抬一下。我有点冒火,说房租还没付呢。粟丽娅放下碗筷,掏出几张票子,递给我说,给。怎么只有六百元?我挡开她的手。她笑笑,一个月,六百元嘛。我冷冷地说,一年七千两百元,一次性付清。她抓住我的手臂,低声说,哥,按月付吧,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跑了?我说,算了,不租了。她低下头说,哥,别,我失业了,拿不出那么多钱,你放心,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跑了不成?我的心软了一下,端起碗说,吃饭,先吃饭。

吃了饭,粟丽娅掏出钱,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说,哥,数数。我把钱塞进兜里,说行了行了,就这样吧。粟丽娅拍拍手,你放心,我不会赖账。我点点头,起身收拾碗筷。粟丽娅一把将我拉住,叫我别动,让她表现表现。我瞪她一眼,你行吗?粟丽娅拍拍胸脯,笑着说,算你运气好,捡了个田螺姑娘。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粟丽娅动作麻利,三下两下把锅瓢碗筷收拾完毕,桌子打扫干净。她端来一杯热茶,递给我说,哥,喝茶。我说了句谢谢,她转身走进厨房,噼噼啪啪洗刷碗筷。我半躺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新闻。不一会儿,粟丽娅挽着袖子走出来,笑笑说,活儿已干完,请主人检查。

沙发很小,她坐下之后,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看了电视一眼,说,你们男人,就喜欢看新闻。我说,你不喜欢?可以换台嘛。她摇头说,不用,我很少看电视。她伸长脖子,指着角落里的画架说,可以用吗?我说,随便。

她走过去,提起一支画架,回眸笑道,我去屋里画画。

我不停地换台,什么也看不进去,索性关掉电视,草草洗漱,进屋睡觉。躺在床上,想着隔壁的粟丽娅,竟觉得她就是程小梦。

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套上衣裤,走出卧室,看见粟丽娅的房间有灯光。这么晚了,怎么不关灯?我思索一会儿,举手敲门。粟丽娅拉开一条缝儿,探头说,有事吗?我说,怎么还不睡?她说,睡不着,画画呢。

我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床前放着一个画架,架子上挂着一块画板,画板上夹着一张画纸,画纸上画了个男人头像。仔细看看,竟与我有几分相似。

太晚了,早点睡。我说。

好的,你先睡,我再画一会儿。

行,那我先睡了,记得关灯。

粟丽娅点点头,说了声好。

四、

一般情况,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粟丽娅早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我问她干吗起那么早,她说要出去找工作。我们经常一道出门,如果顺路,我会用电瓶车驮她一程。我晚上九点上晚自习,回到出租屋,经常见不到她的影子。我吃宵夜,玩手机,看电视,混到十一二点,她还是没回来。我熬不住,上床睡觉,直至进入梦乡,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我有个毛病,几乎天天晚上要起夜。有位老中医告诉我,这是肾不好的表现,得治。我懒得理睬,大不了多跑几趟厕所,有什么要紧?半夜起来,总会看见粟丽娅的房间灯火通明。有几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关灯,她说她在画画。我说画画有什么用?顶饭吃?顶衣穿?她说不能,但是喜欢。我说,随便你,但请记得关灯。她说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结果呢,她不过是说说而已,以后的以后还是老样子。

除了这些小毛病,粟丽娅还算不错。她爱干净,物品摆放整整齐齐,地板拖得纤尘不染;有一手好厨艺,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我一直搞不明白,诸如萝卜茄子酸菜之类的普通食材,只要落到她的手里,为啥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她做了饭菜,总会邀我一起进餐,免去我下厨之苦。她还喜欢种花,用几个常见的瓶瓶罐罐,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摆放在窗台上,肆意旺盛,生机盎然。

礼拜一早上,我们一起出门,骑车赶往钟山路。恒源超市招聘营业员,她要去碰碰运气。我把她送到超市门口,却见铁将军把门,估计离开门还有好一阵。她下了车,缩着脖子站在行道树下。我挥挥手,骑上电瓶车走了。跑进学校大门时,恰好遇上教务主任,他叫住我,说有个美术老师辞职了,让我代几节课。我灵光一闪,问学校招不招人?教务主任说,招,当然要招。我赶紧说,我有个朋友,学美术的。教务主任说,马上打电话,让她过来试试。

粟丽娅顺利地通过面试,成了一名代课老师。她非要请我下馆子,以表感谢。我说,馆子有什么搞头?不如你亲自搞几个菜,比下馆子强多了。粟丽娅说,哥,你这是为我省钱吧?我摇摇头,错,我只是为了我的肠胃。

饭菜很丰盛,干煸洋芋丝、泡椒鱼头、青椒小炒肉、清炖土鸡、青菜豆腐、还有一只烤鸭和一打啤酒。我开玩笑说,哎呀,你这是让我提前过年啊。粟丽娅拿来碗筷,招呼我上座,敲着盘子说,动手动嘴,不准客气。

粟丽娅的手艺真不错,让人拿起筷子就停不下来。我称她大厨,建议她开一家餐馆,生意绝对火爆。粟丽娅眯着眼笑,说如果开了餐馆,天天让我免费吃。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她说,你是我哥嘛。我追问,只有这个原因吗?她的小脸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哈哈大笑,不会吧?这么夸张。粟丽娅却不笑,正色说,哥,别笑,你救过我。

粟丽娅问我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我当然记得,她背着画板,拖着半人高的大号行李箱,枯黄的头发迎风飞舞,像一个流浪诗人。粟丽娅摇摇头,哥,你错了,是惶惶然丧家之犬。我看着她,笑着说,非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吗?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真的,就是一只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