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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粟丽娅说,她是被房东赶出来的。她的房东是个大胡子,脖子上套着粗壮的金链子,手指上套着十个金戒指,一副财大气粗的姿态。那天晚上,大胡子喝醉了酒,提着皮包拿着计算器敲开她的门,叫她马上交房租。她拿不出那么多钱,央求再给一点儿时间。大胡子不干,说房源紧张,租房的人多的是,如果不交房租,那就卷铺盖走人。她苦苦哀求,只差跪下磕头。大胡子笑起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晚交也行,看她有没有诚意。她一巴掌打开他的脏手,冲他吼道,我走。大胡子恼羞成怒,叫她马上滚蛋。她胡乱收拾东西,逃出了出租屋。她拖着行李箱,沿着大街一路流浪。就这样,一直流浪到了花发地。

哥,你还得救我一次。她举起杯子说。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救你?什么意思?

她羞涩一笑,这个月的房租,能拖一拖吗?

粟丽娅站起来,冲我鞠了一躬。我赶紧站起来,连声说,干嘛?干嘛?多大点儿事。粟丽娅把一瓶啤酒递给我,谢谢你,又救我一次,发工资一定补上。我接过酒瓶,笑着说,喝酒喝酒。她大笑,好,喝酒喝酒。

我放下酒杯说,不过,我有个小建议。

她看了看我,什么事,说啊。

我举起酒杯,笑笑说,晚上记得关灯哦。

粟丽娅点点头,轻声说,哥,记住了。

当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粟丽娅的房间灯光通明。

我走到门边,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五、

像往常一样,粟丽娅站在电瓶车边等我。我恍惚觉得,她就是程小梦,程小梦就是她。同事们也经常把她认作程小梦,称她程老师,或直呼小梦。她问我,小梦是谁啊?我告诉她,小梦是一位美术老师,跟她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半年多前,小梦离开水西城,去了百里之外的花嘎,嫁给了一个叫范大志的家伙。粟丽娅追根刨底,问小梦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离开水西?为什么去花嘎?为什么嫁给范大志?面对一长串为什么,我实在无话可说。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粟丽娅。程小梦与范大志结婚的时候,给我发了请帖,但我没去。听说结婚那天,程小梦挽着范大志的手,沿着红地毯,穿过黑压压的人群,一直走到舞台中央。主持人问,范先生,你对新娘一见钟情吗?范大志说,是,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下定决心,非她不娶。主持人说,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让新娘心甘情愿来到花嘎?范大志说,打电话,发信息,死缠烂打。主持问,程女士,你是不是被范先生的诚心打动,这才决定来到花嘎?程小梦微笑说,也许吧,我觉得他比较实在,是个靠谱的男人。主持人问,可以举个例子吗?程小梦说,有一次,房东催交房租,我的钱不够,借了不少地方,一毛钱也没借到,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大志发了一条信息,一分钟不到,我收到了四千元。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喊叫声,口哨声。主持人大声问,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让你下决心嫁给范先生?程小梦说,不是。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主持人穷追不舍。程小梦笑起来,柔声说,大志给我写信,说他建了一幢房子,可以面朝大江,春暖花开。话音刚落,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喊叫声及口哨声。

范大志确实建了一幢房子,位于长满芦苇的北盘江畔。房子的后面,种了一大片向日葵,粗壮的茎秆比人还高。正是八月,天高云淡、日头灿烂。向日葵齐刷刷面对太阳,随风翩翩起舞,像波澜起伏的金色海洋。他们的新房,就设在二楼,打开窗子,可见蜿蜒东去的大江,还有白茫茫的芦花。

我骑上车,驮着粟丽娅,跑出校门。粟丽娅与我挨得近,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胸脯的起伏,还有飘飞的发丝。经过一段正在翻修的道路时,电瓶车剧烈颠簸起来,她忽然抱住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