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这名字,就是她,我想起来了。不由再次打量,不错,虽然老了,容颜变化很大,可是,没错,是她,唇边那颗小黑痣还在。
“哎哟,你们认识?哦,对了,你们也算老乡呢。”
“小林,真的是你啊,我开始还不敢认,这也太巧了吧。”雅平非常激动。
“哈哈,这世界真的太小了,搞了半天,你俩竟是老相识。来,来,来,为相遇干杯!为重逢干杯!为我们在一起干杯!”
我们仨举起了酒杯。
2、
严格地说,我和雅平算不得正宗老乡。当然,在深圳称老乡没有问题。我们来自同一个省,同在沿江江南,只不过分属两个不同辖区。“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碰头”,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如果不是吴珩,再怎么近,我和雅平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吴珩是我曾经的邻居。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家从城西搬到了城东。
在城东我们住上了楼房,那时候楼房比较高级,“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人们口中最现代化生活。三层的居民楼,我们家抓阄,分在二楼,就在楼梯口边,吴珩家紧挨着我家。每层五户,楼梯口另一边有三户。
新房子比城西大,我和姐姐拥有了各自的小房间,但屋前再没有城西那样宽敞平整的公共大院,屋后也没有广阔的蔬菜地了。吃饭时,我俩喜欢端着碗坐在楼道的墙根边,边吃边望着楼下过往的行人。在我们对面也是同样一座三层楼房,两楼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小径。这是与往日不一样的风景,虽说空间逼仄,不过居高临下的视角带了新的快慰。
吴珩捧着饭碗加入了我们的饭聊。她当时有十八岁了,才参加工作,就在我刚刚毕业的那所小学教体育。她妈妈也是这所学校的语文老师,没教过我,所以不认识。在城西比我大这么多的姐姐一般不带我玩的。因此,对于吴珩的不嫌弃,我们都相当高兴。
吴珩上有一哥下有一弟,也许受家庭环境影响,也许是职业身份使然,吴珩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梳长辫,留长发。她理的是短发,我们那里的叫“耳朵毛子”,又叫“幸子头”——当时流行的电视剧《血疑》山口百惠的头型。还别说,吴珩长得也有点像,碎碎的短发,很精神,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
不过,吴珩个头高,一米七二。这在秀气的江南,简直鹤立鸡群了。她身材瘦削笔挺,全身上下没一点赘肉,胸和臀也不很突出——这和温柔娇小的山口百惠大不一样。我猜是体育锻炼的结果。
吴珩的性格也与柔弱的“幸子”没有可比性。她身手敏捷,举手投足有股男孩子的干练潇洒劲。比如,她骑自行车,脚一点地,胯一抬,呼啦一下飞驰出去。把我俩眼都看直了。我那会儿学骑自行车,三个人护航都没会,一个扶车头,一个固车尾,一个护着我的座位,好不容易开起来,人一松手,立马连人带车倒地。吴珩笑得够呛:“自行车还要学啊?这不拿到手就能开。”
吴珩热心地想培养出我们姐妹的运动细胞。她领我们去小学打球,还教我们学游泳。县城没有游泳池,就去河边。
我记得全身浸泡到水里的感觉,凉爽又刺激。吴珩托着我下巴,教我划水。我始终没有学会。而我胆小的姐姐,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刺激的玩法,我们没尝试过两次便停止了,妈妈禁止我们下水,说东门河年年有淹死的。女孩儿的家庭保护总是多点,不像吴珩家。
不能在外面野,所以,大多数时候,就是傍晚一起靠在我家门口的墙根边聊天。吴珩性格开朗,也是聊天好手。
那一个个黄昏,我们坐在小板凳上聊没完没了的天,直到天色暗沉,黑夜升起。我们的话题很广,影视明星,未来理想,兴趣爱好,喜欢什么样的异性……什么都聊。吴珩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很喜欢听她说外面的世界。吴珩经常说到她的体校生涯,一个人在外面住校,过脱离父母的集体生活,这很令我们好奇和神往。
“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姐姐八卦地问。体校女生少。
吴珩默认地微笑。她说,班上还有个校花,她俩关系很好,每次出门后面总跟着一群男生。
这个校花就是雅平。
3、
我不大能够把现在的雅平和当年的校花对应上。隔了这么多年,校花已成了老菜花。
乔红一贯不同意我对岁月的自暴自弃,她总自信地强调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最好的样子。我和乔红相识二十年,熟人一起慢慢变老,也确实看不出太大变化。所以,我并不反驳她对自己的判断。但雅平就不一样,甫一见面,几乎换了个人。她其实和乔红同年生人,但看上去好像老许多。当然,这是第一眼印象。慢慢地似乎又变回去了一点点,她笑起来露出的酒窝,依然很黑的眼眸,确乎还是过去的雅平。她没评价我的变化,但从她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情,我也洞悉自己的巨变。唉,时间饶得了谁呢?
过年这几天,我们仨天天泡在一起。乔红是三人团团长,负责安排节目。
年初一,我们相约看展。深圳倡导就地过年,博物馆、美术馆都开放。人也不少,都是携家带口的,小朋友很多。深博展览馆离莲花山不远,我提议去山上走一走。春节登高,图个好兆头。乔红说爬山伤膝盖,现在关节不太好。雅平说她也是。我发现雅平什么都听乔红的,这让我有点恍惚,想起她和吴珩。
看展回来,我们在乔红家吃晚饭,雅平照例做菜,我洗碗。饭后,我们到离乔红家不太远的海滨公园散步。
天很冷,是深圳少有的冷天。海滨公园人很少,灰暗的海水闪着清冷的波光,隔岸的高楼亮着通明的灯火,显得遥远而寂寞,空中偶尔飘来一点若有若无的雨滴。
三个女人,在这阖家团聚的新年,孤独地走在冷风吹拂的海滨,怎么说,都有点天涯沦落人的凄凉感觉。
女儿发来信息,说和华人学生一起在法拉盛聚餐,吃中国菜。她发了好些照片过来。我告诉她要注意安全,要戴好口罩。
这么絮絮叨叨半天,发现乔红和雅平都走到前面很远了。她俩靠在栏杆边停下来等我。
“我们猜你一定在和老公交流。”乔红略带嘲讽地笑道。
“那你们猜错了。”我不愿意露出自己的软弱。这世界悲哀之处就在于,如果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就连女人也要轻视。哪怕她们看似潇洒,在意的和以为你在意的还是男人,尽管嘴里一定不承认。
停顿了片刻,乔红说新近学了一个健身舞,对肩椎腰椎有好处,她跳给我们看。我和雅平跟着她的动作模仿。
伸展胳膊,举手臂,扭腰,送胯,压腿,我很快就气喘吁吁,做不动了。雅平跳得很好,动作比乔红还流畅优美。她穿着一身粉红色运动衫,头发没有像平时那样竖在脑后一个马尾,而是高高地盘在头顶,显得比平时精神。到底也是体校熏陶过的人呢。我看到了更多过去的雅平。
第二天晚上下雨,我们没出去散步,乔红在电视上投屏了电影《爱情神话》。她说豆瓣评分还不错,是一部属于女人的电影。
“唉,这上面女人个个精彩,那老白也就马马虎虎吧,倒好像在男人中已经算不错的了。”乔红看完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