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归途(5)

这里的路标,为城市增色的大型霓虹灯停了,恢复了黑蒙蒙的夜空。可就在这天晚上,又有几个工人爬上了这面墙以及后面的墙。比之前还要大的一倍的霓虹灯又亮起来,巨大的广告体先是中心一亮,然后水波纹似的一圈一圈由内向外次第亮起来,某某某灯具网,我数了数,比先前的广告多了一个字,不是李总公司的广告了。

食物还是不缺,宝宝说早就厌倦了这里的气味。我们决定明天再向西走,回乡下。

五、

天渐渐黑下来。我和宝宝从十字路口一路西行。我们沿着工地围墙走,好不容易走完一个路口,这一片片除了工地还是工地,没有星星月亮的夜空我难以辨别方向,在又一个十字路口我茫然了,几次探路都没跑过这么远,我该去向何处啊。此时宝宝早已气喘吁吁,她尽量跟上我的步伐。我们发现了还有一些没有拆完的旧房子,这又是一个面临着被拆迁的村庄,村庄给城市让位,宁静的命运正在被繁华所侵蚀。但这里一棵树都没有,不是我乡下的村庄。

睡了大半天,我和宝宝都恢复了体力。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太阳光已经没有火力,它慵懒地穿透婆娑的树叶,点点阳光铺洒在路面上,都像是空气本身的光芒,我们呼吸的空气也呼吸着光芒,我们的身体内部就在呼吸间一明一灭。我和宝宝踩着这些斑斑点点一路前行,过了这个片区,眼前骤然变得开阔,一条水渠横贯在我们面前。我们沿着河岸奔走,极力把呼吸变得微弱,河水太臭了,那泛着层层白沫的河水墨汁一样拥堵在一起。我被河水熏得直流眼泪,连鼻涕也熏出来了。经过一座桥时,宝宝突然停下脚步,她看到一个同类在爬行,这个好像很虚弱,一点不像其他壁虎总以为我们要抢食物抢地盘而凶神恶煞。她嘶嘶叫唤我。我跑过去看那壁虎,已经奄奄一息。爷爷!爷爷!我大声哭喊叫唤起来,我不停嘶鸣。我找得好辛苦,想必爷爷也是如此,看着他又瘦又衰的身躯,我抚摸他缺了一个趾的脚。宝宝目瞪口呆,惊奇地看我抱着爷爷。爷爷被我唤醒,看了看我,他空茫的目光里似有无尽的遗憾,使我想起了大楼的窗户那空洞的虚无。这时他费力地抬起头,努力向前伸,直指西边。

郊外的夜晚,长时间吹着风。风从林立的塔吊缝隙间穿过,到处乱窜,呜呜作响,吹起了砂石和落叶。树叶快掉光了叶子,风粉碎的声音把枝条吓得颤抖,嗖嗖作响。爷爷死了,我长时间一言不出,其实心里在哭,哭得很压抑,嘶嘶不已。

我和宝宝情绪异常低落,前进的速度变得缓慢。过了好些个路口、工地,还有待拆迁的空房子村庄。随着树木越来越多地进入视野,我感觉家快到了。我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极力捕捉各种熟悉的声音。左顾右盼寻找熟悉的事物。一株参天大桑树就在眼前!

到了,到了。爷爷教我捕捉蜘蛛的大桑树!白沙沙的月光从树叶缝隙中泼下来,风把叶子打得啪啪响,月光便从叶片上溅开,溅得满屋顶满院子都是。我大声喊叫爸爸。宝宝也随我窜到房檐上。门楣上正在补网的蜘蛛吓得飞快逃走了。我顾不上这些,屋里屋外,窗上檐下无论我怎么努力呼喊嘶叫,都没有父亲的回应。

这里还是我的家吗。墙倒屋塌的声音不时传来,拆屋机器摧毁一切的咔咔声让我心里胃里翻涌不息。我绝望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宝宝轻声说,也许他随着这房主搬走了呢,或者他没有回来也说不定。

今天月亮显得神秘而苍白,又泛点儿蓝,挂在瓦灰的在天上不言不语,有时纹上薄薄的残云,几点稀星荧荧如泪,也没有了往昔的清辉。这都是拆迁设备日夜不停,吵醒的灰尘漫天飘荡给闹的。宝宝头一次看到了天上的月亮星星,以为乡下的夜空从来如此,兴奋得很,她趴在屋檐上激动地看着我,在星月的光辉下一如当初的小月亮。可是小月亮家的房子早就拆了,眼看就要拆到这栋房子,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过了几天,什么消息也没有。宝宝说不如回到广告牌那里吧,至少有个立足之地。其实我心里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担心宝宝闻不惯那里的气味,总是胃口不好。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点点头说只好如此。

宝宝看到我若有所思,调皮地拨弄我一下。她越来越惹人怜爱了。真庆幸我能在孤单的时候碰到她,我相信像她这样纯真的壁虎在已经不多了。我要顺着她的意愿护着她,给她幸福的生活。

六、

今天出门的时候,云彩不断地遮住太阳,在大地上布置下短暂的阴影,这让我想起生活的不如意。宝宝说,咱们现在是叫出门远行还是踏上归途。我沉吟好一会,说很难讲,应该不是出门,也不是归途。

夜空晦暗不明,看不到一个指方向的参照物。我们就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让阳光照着后面,辨明方向朝东爬行。到了我爷爷死去的那个桥上,已是暮色沉沉。远远的,我看到了昏黄的路灯,再近一点,我听到了塔吊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还听到了工人敲击钢管声。我和宝宝加快了脚步。喧闹声越来越强烈,我看到路边已经砌好的工地围墙,才这几天,那些房子那些人已然消失不见,看来今天只有在路灯下进食休息了。

路灯下食物丰富,宝宝拖着她那条漂亮的长尾巴,不时左一只右一只吃得津津有味。我早就饱了,我觉得她今天吃的格外多。

我们顺着路边往回走,每天昼伏夜出穿行在夜色中。现在已至秋凉了,夜晚有点冷。凉飕飕的风迎面吹来,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劳累,宝宝不时将她的身子靠近我,我能感觉到她暖暖的气息,或许她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按照回乡下的时间推算,我们明天应该可以回到广告牌那里了。我们走到一处工地围墙角落里,宝宝提出来休息休息,我同意了。她大概累坏了,顾不上地面冰凉,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上面,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我正好利用这个夜晚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把广告牌下面的领地作长期的安乐窝,想到这我也睡着了。这些天我确实有点精疲力竭。

黎明时分,我被工地上的打桩机惊醒,看看身旁,没有了宝宝,焦急地四下寻找,看见她趴在路边咳来咳去。我跑过去,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