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了

长大真无聊。旁边那穿着双破人字拖的乡巴佬瞟了下我,又扭过头紧盯着电脑屏幕。好久没人跟我眼神对视敢超过三秒了。以这样的方式开篇叙述,不免有些震撼。这样想,嘴上叼着的烟被我噗哧一笑,烟灰像雪一样地绽放;挠挠半个月没洗的头,头皮屑也随之散落,像雪一样。散落在我18岁大寿刚过,那刚长齐毛隆起的某些部位周围。

寿宴在烧烤摊落幕,一帮猪朋狗友相伴。

网吧通宵,游戏打麻时,我喜欢看点片子。看得心乱如虫时,我就尝试着写点小说。“煮剑喝酒”的《道上靓仔》是我所膜拜的。多想我就是他。多希望他就是我。

可是,怎么开始写呢?我写的不是我,但我一写起来,就会写成是我。所以……好吧,那你就当作是我。

就是我。

万般如常的一天,屋顶的太阳能,阳台上的镀铬懒懒地哈出热气。电视机微笑着讲一场发生在北海道盛夏的肥皂剧。窗外花香馥郁,一只蝴蝶选择栖息在这。屋内的乃喜成绩总是不上不下。

小升初入学考,刻板的试卷都被写哭了。却落了榜。

事已至此了,向来严厉的母亲也不再絮叨,一贯严厉的批评转成了温和的鼓励。

母亲对他说没事嘛,下星期报考“大同”再好好考。

客厅地图上标注着陆地跟海的比例是3:7,肥皂剧里的男人对女人说只有我和你。无量个元素在缤纷的世界中与之对立。每颗细雨里,说不定就饱含着一个国家,或是一个世界。乃喜想。

偶数和奇数,质数跟合数。考试时,乃喜和笔,轻松地就想起了它们的性质。

笔也知道,这是归功于——乃喜父亲六年来的辅导。乃喜上课总是不太听讲,往往是,前几分钟听得认真,感觉自己都会了,便安稳地沉入白日梦中——蓝天碧影,一望无际,拥有和《罪恶都市》里汤米一样的豪宅,早上9点才上课,下午4点便放学。梦境的世界,虚幻的秘密,藏在笔悄悄勾勒的本子里,乃喜的眼眸里。

鸡兔同笼,亏盈问题。无需多想,惯性答题。就算碰到变相题,乃喜和笔,平时练得太多了,稍作思考,也难不倒他们。

窗外一棵树上的琥珀,又对年轻的蝉讲起了琐碎且无聊的事——你话太多,命不长,断了的笔讲给我的,我且都讲给你听——多多过往而不复的周日午后,它们陪着乃喜在书房做习题,他父亲接过本子后看得直跺脚。每年都有蝉诉说不到夏天的尽头就在透明盒子里枯萎,每年都有笔未写尽最后一滴墨汁就被折断。

AABB,ABAC,根据意思,写出相应的成语。那不就——仔仔细细,干干净净,惟妙惟肖,自言自语。乃喜和笔写得行云流水不带犹豫。

以前,纵使母亲卧病在床,也不忘让乃喜默写成语。狡猾奸顽的足球和这个爱做白日梦的乃喜没能掩饰作弊的痕迹。脏兮兮的足球,身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母亲从床上一跃而起……诚实刻苦的孩子在窗外玩得尽兴,乃喜的白日梦换来了忧愁的千字手抄。

琥珀和蝉诉说的夏天在窗外继续。

肥皂剧里的男人骗了女人。

乃喜又想明明答得如此顺畅,题也毫无难度,怎么就落了榜?老师总是说考试时,做得快的,至少也要反复检查三遍,慢点的至少一遍;自己向来不检查,想这定是原因其一,但实在找不出其二。

只有笔知道。

漫漫白日梦,总是和乃喜上课时欺负那张老实的桌子,总是给它布满沧桑的脸哒哒地刻上不规则的星星。与那个,总是,揭发他们罪行的同桌就要分离。很多谋划好报复她的计划还未曾实施呢!想着想着,乃喜目光的焦距,和笔尖一起定格在了作文那。白日梦又在窗外,冉冉升起。

最后10分钟交卷提示铃“叮铃叮铃”,钢笔早在白日梦的辉煌中干涸,抢救过来时,半命题作文“同桌的XX”下是乃喜急忙胡写一通像是排列组合成的乱句。

那么,过去就过去了,考砸也没什么。

窗外斑斓缄默的蝴蝶,沉睡在了几天以前。

绯红的光从这延伸至柏油路的尽头,尽头是落日,有两颗流星从里那划过。乃喜父亲蹬了一脚摩托车启动杆,乃喜坐在他身后。燕子成群成群地飞过,乃喜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讲的——燕子低飞要下雨。它们的轨迹有点像飞镖,旋入高空。父亲带他驶过的路上依旧万里无云。

明日即是大同中学入学考,乃喜想和父亲出门兜兜风。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因为乃喜觉得明天开始——我便是大人了!

大人是不需要父亲带着的,大人再也不需要父母辅导功课了。单车昨天就看好了,银色的车身在玻璃对面召唤着这个即将成为大人的我。

我知道,也明白。

去大同中学的那段路上,会经过香蕉巷。

香蕉巷里有许多缅甸人经营的翡翠店,福建人开的游戏厅;很多家广西人开的卡拉OK,以及,香烟弥漫的刨冰店。发黄的老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古人生谁无死,攀到顶峰是英雄”,“张晓源,我永远爱你”,“悲哉千世仇,快哉杀无赦,谁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