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怜(4)

做完一项项检查后,小烁被确诊为一种较为特殊的肺病。他的主治大夫制定了诊疗方案,经过十天的规范治疗,小烁痊愈出了院。小烁住院期间,夏娟曾多次到一楼的大厅四处转悠,她多么想再次碰见那名好心的男子啊,可遗憾的是,她再也没有见到他。她暗自后悔,要是加他一下微信就好了,那就不会与他失散了。到小烁出院那天,若是仍见不到他,她大概与他永远不见面了。每次想起这件事,她心里便会生出一种很特别的沉郁。

小烁终于出院回家了。夏娟带着小烁离开医院时,她不停地四下观看,她想在最后一刻能见到那位跛脚的男子,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知足了。可她并未如愿。

回家后,小烁不再咳嗽,也不发烧了,他完好如初。那位好心的男子让夏娟念念不忘,她逢人就说遇到好心人了,还说若不是老军医出了车祸,小烁不必住院也能治他的肺病,那就能省去不少医疗费。

6、

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前总是毫无征兆。那晚,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若不是街灯不知疲惫地散发着白色光线,整个村子就是黑咕隆咚的。小烁已上床睡觉,夏娟忙了一整天的农活儿,她刷了会儿抖音,也困了,正想上床休息,忽听到院子里有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夏娟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村里的花心男人得知苏子西不在家,来找自己寻开心?

敲门声越来越大,她拿定主意,不管来人是谁,也决不开门。她隐约听见除了敲门声,还有喊叫声。都敲了快十分钟了,来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这样下去,若是让邻居听到,必定说闲话。她来到院子里,拿起一把铁锹壮着胆子向门口走去。“夏娟,快开门!”门外是一名男子嘶哑的叫嚷声。“你是谁?天晚了,快走吧!”夏娟厉声喊道。“我是苏子西啊,快开门。”苏子西?她怔住了。没错,是那个负心汉的嗓音。

她猛地转过身。“夏娟,我错了,我不是人,你原谅我吧,快开门……”苏子西哀求道。夏娟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地等了几十秒,才把铁锹放在墙边,开了锁,抽开门的横栓,掉头回了屋。

苏子西跌跌撞撞地进了屋,他的西装扣子敞开着,天蓝色的衬衣并未和往日那样束进腰里,他原本油亮的头发凌乱得像个鸟窝。看得出,他有点狼狈,这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大声讫求夏娟的原谅。夏娟掉进了云雾之中,顿时愣住了。她坐在沙发上把头别向一侧,并未理会苏子西。他淌着眼泪讲述了事情经过。

近些天,他不仅和米小蓝好上了,他俩还私吞了公司的一笔数额巨大的货款,想远走高飞一起过日子。两个人在省城的酒店里鬼混了几天,在最后的一刻,米小蓝说她老公在家带孩子蛮辛苦的。她有个三岁的女儿,女儿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她说好久没回家了,天天做梦想女儿。她不想让女儿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家。况且她若是有天被抓到还要坐牢。苏子西也想夏娟和小烁了。他也怕坐牢。于是二人悬崖勒马了。两个人回了公司,把货款悉数交到财务科。其实,二人携货款逃走的事儿,公司高管已经察觉了,正准备到公安局报案。董事长一怒之下把两个人开除了,报案也就免了。两个人羞愧难当,躲进一家小旅馆不吃不喝一整天,直到夜深人静天色晚了,才灰溜溜地回了家。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子西,夏娟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许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既然苏子西丢了工作,也只能在家帮夏娟干农活儿。大概是到了深秋时节风太大气候过于干燥的缘故,村子里患咳嗽病的人依然不见减少。几天后,村里的栓子也患上了和小烁一样的病,十多天了,打针吃药均不见效。他有三辆货车,雇了几名司机跑运输,是村里的首富。他不差钱,直接去了市人民医院。

栓子当天就开着那辆黑色二手奥迪A6回来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了夏娟家的门口。他下了车,来到院子里,大声喊:“我也遇到你说的那位好心人了!他是个跛子,耳边有颗榆钱痣,老军医身体好着呢,满头白发,他就在那幢杏黄色小楼上……”夏娟正在收晒在院子里的棉花,她缓缓起身,满脸讶异地说:“那位好心男子带我去过了,老军医……真的出车祸了呢……”“看你不像有钱的,人家骗你呢……”栓子将拎着的两大包药举在半空晃了晃,嘻嘻地笑几声,洋洋自得地转身出了院子。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栓子服了老军医的药不仅没见效,病情还加重了,咳声像机关枪射击似的分外急促,高烧都到了四十度。他吓坏了,赶紧找人陪他住进市人民医院。

7、

二十多天后,栓子开着车从医院回来了,他依然把车先停在夏娟家门口,下了车快步来到院子里,愤愤地说:“那个跛子和老军医是一伙的,药是玉米面做的,他们专骗到城里看病的乡下人……听说,前几天他和老军医都被警察带走了……”不久前刚在省城的医院做完腿部矫正手术的小烁,正在夏娟的搀扶下练习走路。身穿运动装的苏子西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看。夫妻俩瞅着比划着双手说个不停的栓子,都惊得目瞪口呆。

正是傍晚时分,湛蓝色的天空像是清扫过似的,干干净净,连巴掌大的云朵也没有。泛着红晕的雾气如约而至,正在村子上空慢慢聚拢。收完庄稼的农家人吃饭时间比以往要早些,不知谁家已做起晚饭。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豆香,即将落山的夕阳编织出一片美丽的彩霞,为村子镀了一层淡黄色的光亮,仿佛披了件硕大的蝉翼般轻薄的绸纱。院子里柿子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密密匝匝的火红的柿子迎着霞光悬挂在高高的树干上,煞是好看。

夏娟低下头沉思几秒,又瞄了一眼栓子。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两手扶在小烁稚嫩的双肩上,给他纠正一下走路的姿势,又若有所思地说:“可别把路走歪啊!”说完还瞥了眼旁边双臂抱胸的苏子西,二人的目光恰好撞个满怀,他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儿。小烁懂事地挺了挺胸,腰板笔直。他每一步走得都非常缓慢,可看上去分外稳健。

“幸亏又去了市人民医院,大夫说再去晚了,就有生命危险……”栓子边说边满脸怒气地扭身向大门走去。夏娟目送他出了院子,然后一声不响地将小烁紧紧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