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呀玩笑

曹宝老汉在村里开了一家杂货店,店里头油盐酱醋杈把扫帚样样都有,色彩纷呈,琳琅满目,是名副其实的庄户店、百姓铺。

因为他叫曹宝,店铺的名字就叫做“曹宝到家百货店”,牌子挂出来,白底红字,很鲜艳,很亮眼;还有一股墨漆香,飘飘悠悠绕着店铺打转转。问他为什么要用“到家”二字,他说他可以服务到家送货上门,只要乡亲们打个电话来,说明要什么什么,要多少多少,他可以骑上摩托车,直接把东西送到你的家里,而不要一分一厘的劳务费。

所以特地用上了“到家”两个字。

这就叫乡亲们很感动了,因为他已经不算年轻,已经55岁。

这就叫他的买卖火爆了、热闹了,眼见他骑着摩托到处跑,像颗流星飞到这里,划到那里,不管刮风下雨(当然是小雨),他都履行诺言,讲究信誉。

但是老汉也有自己的经营制度,也有自己钢铁一样强硬的规矩:凡店内商品,不管是大是小,无论价钱是高是低,一律现金结算,当下清账,绝不拖泥带水,留下问题。

老汉这样强调:“没钱你别买,要买掏现钱,我这儿不记账,请你体谅俺!”

老汉特别强调:“买卖买卖,我卖你买,虽是乡亲,没钱别来!”

老汉认真地反复地做了这些宣传后,村子里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听不到什么议论和闲话:曹宝做的是买卖,做买卖收钱天经地义,天底下地上头,你买谁的东西也得掏现钱、现掏钱呀。

可是有个人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这个人是曹宝老汉的侄子曹梦喜。他听了叔叔宣传的“现打现开”论,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老头子的“掏现钱、现掏钱”的手段就是针对他的。

那天晚上踏着一弯月牙儿,32岁的他来到了叔叔家里。

他给叔叔递了一支烟,又给叔叔把烟点着。

他说:“叔叔,您好,您老人家好。”

老汉说:“你好你好,请坐请坐。你别叫我老人家,我还不老。梦喜,你今天是不是走错门了?”

他笑了:“哎呀叔叔,您别讽刺我挖苦我,我不是担着那么一点点责任,比一般的人忙了那么一点点么?我有时候去县上开会,和县长坐在一起;有时候去乡里发言,乡长给我鼓掌;所以闲工夫就少了,所以咱们的关系好像就远了,但是您曹宝是我曹梦喜的亲叔叔,我心里记得很清楚、很牢靠!”

老汉说:“小子,咱们直截了当点儿,有事你快说!”

他说:“叔,您在咱们沟里村开天辟地开了一家百货店,这当然非常及时非常必要非常美好,可是您为什么把规矩定得那么死那么硬那么铁,他不给现钱您就不给货?俗话说活脱买卖赚人钱,您可以先记账后收钱,这样两头高兴两头乐,谁的事情也耽误不了,你好我好他也好……”

老汉说:“你等等,他要是光记账不给钱呢?那不把我吃垮了么?”

他说:“叔,光天化日,会有这样的人?”

老汉说:“小子,有没有你还不知道?乡里的‘天天见饭馆不是被人吃垮了么?你去吃的次数也不少,你给人家掏钱了么?”

因为吃过多次,因为吃的时候光记账不掏钱,他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这是阳春三月,有风吹过来,携带着桃花杏花的香味,携带着泥土复苏的气息。望着天上那弯明晃晃的月牙儿,他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为了表示自己很乐观,他边走边唱,街巷里起了一阵狗吠。

那天晚上月亮圆了。踏着明媚的月光,他来到了叔叔的店铺里。

叔叔正好不在,看守店铺的是婶子。

他庆幸自己来着了,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他问:“婶子,你看摊儿,我叔哩?”

女人说:“你叔晚上喝了两盅酒,说是头有点晕,在家躺着哩。”

他有些眉飞色舞:“好好好,好婶子,您怎么不叫我叔少喝点儿?叔喝多了要受罪!婶子,我明天要到乡政府办事去,需要带上四瓶好酒四条好烟,给咱们村争取点儿福利。您马上把东西给我打整好,我现在就带回去!”

女人犹豫了:“梦喜,你得交现钱,这是我们曹宝店的规矩!”

他很严肃地说:“婶子,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哪里能够欺骗你?你先把东西交给我,我马上回家拿钱去!”

女人犹犹豫豫把烟把酒交给他,他掂了掂分量笑了:“婶子,对不起,您还是给我记上账吧,我家里没有这么多的现金了……记账不是一样吗,或早或晚我一定把钱还给您,再者说,叔叔又是我爹的亲兄弟!”

他转身就走,却和进门的曹宝叔叔撞个满怀。

老汉怒不可遏:“曹梦喜,你给我把东西放下,我在门口盯你半天了!”

他悄悄地后退一步:“放下就放下,放下有什么了不起!叔,您不是喝多了么,怎么又出其不意地来到店里?”

老汉说:“你小子,敢和我们耍手段,我时时刻刻提防着你哩!”

老汉说:“当个村委会主任,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你有什么了不起?”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老汉店铺门口挂着的“曹宝到家百货店”的牌子换了两个字,“曹宝”换成了“草包”,变成了“草包到家百货店”。

曹宝和草包,那是一回事么?老汉去找曹梦喜,让他给说个长短、断个公道。梦喜笑了笑说:“叔叔叔叔您别介意,这是有人看着您亲,和您开个玩笑,玩笑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