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家门前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景明习惯在夏日的傍晚,独自拿着钥匙、零钱,还有一把“年迈”的蒲扇出门,或有目的性地买些蔬果,或只为感受热闹,感受烟火气。这样的日子是从丈夫离世后第二年开始的。丈夫还在的时候,他们喜欢早早起床,牵手出门买菜。同时,他们也是许多人眼中的风景,总被感叹、羡慕。他们的生活幸福而美满,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一次意外还是将这份幸福打破。

那是一个下雪天,和往常一样,景明早早起床去买菜,可丈夫今日却没有动静,她想着让丈夫多睡会儿,便一个人出门了。回家后看丈夫还在睡觉,景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走到床边不停拍打、喊他,还是不应。景明很慌,一时不知所措,仅存的一份清醒拨打了120,医生很快赶到。遗憾的是,丈夫已经没有了鼻息,这突发的心脏病,使他们天人两隔,景明万念俱灰。

孩子们很快赶到,整个家里充斥着悲伤的气氛,景明坐在房间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没有一滴眼泪。她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或许还能争取时间等医生赶到。她决定将丈夫送回天津,人总是要归乡的。

将丈夫安顿好之后,她走在生养丈夫的小街上,踩着丈夫儿时踩过的小径,幻想着那时他的生活,丈夫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如今魂归故里。

丧葬的所有事情很快办完了,她只在入殡时拉了拉丈夫的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这也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随着亲朋的离开,家里顿时空荡荡的。儿子带着她离开了这个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收拾完东西后才发现,原来能带走的关于丈夫的东西只有那一张黑白照片。望着这张黑白照片,景明的思绪被拉回他们初识那天。

他们相识于1972年的严冬,相遇在北大荒。在她的记忆里,初识谢春和那日,下着大雪,大片的雪花落下,纷纷扬扬,仿佛巨大的羊毛毯子盖在广漠的荒原上,闪着寒冷的银光,但谢春和像一缕暖阳,照耀着那些难熬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他们暗生情愫。她用母亲临行前为她缝制的棉袄给谢春和补了被子,谢春和花了半个月的工资送给她玻璃扣子和条绒上衣,她与谢春和互相扶持,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举办了简陋的婚礼。后来,景明的父母托人在城里为景明找好了体面的工作,迫于无奈,景明只好收拾行李坐上返回杭州的火车。当然,同行的还有谢春和。景明的父母瞧不上这个黑瘦的异乡人,不承认这场没有结婚证保护的婚礼。为了得到岳父一家的认可,他厚着脸皮频频往未来岳父家跑。今天帮岳父安装取暖的炉子,明天再给丈母娘买一斤猪头肉……直到最后写下了保证书:“要一直对景明同志好!这辈子绝不回天津!”这才打动了景明的父母。

1982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谢春和给孩子取名果实,满月后,他们从村里借了一辆毛驴车,三口人高高兴兴地回娘家。那份从心里流淌出的幸福感,无论何时想起都合不拢嘴。20世纪80年代,供销体制改革,谢春和承包了一个小商店。当时流行看露天电影,为了多赚些钱,他想到了售卖瓜子和香烟的生意,边炒边卖。景明每天下班后就带着儿子去小卖部陪他,人多的时候就搭把手帮帮忙,人少的时候就一家三口拉拉闲话,辅导孩子学习,讲述他们的故事,也倾听别人的故事。小卖部见证了儿子的成长,也见证了女儿的诞生。

这样美好的日子又过了许多年,一双儿女慢慢长大,她与景明也至暮年。虽说这些年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但想要回到天津老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即使已经发誓永远不会再回去,可故乡总是牵绊着他的脚步。景明与他约定,总有一天她会陪着叶春和回家看看,听听熟悉的天津话,尝尝鲜美的皮皮虾。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

丈夫刚离开的日子里,景明的天好像塌了下来,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可她知道,这并不是谢春和想要看到的。

她还是习惯每日早起,拿着一把钥匙和年迈的“蒲扇”去家门前的农贸市场,碰见熟人寒暄几句,碰不见熟人就低头走着,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