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悠悠

小区附近,有一廉价澡堂,因其距家近且价廉、干净,一直是我们一家洗澡的常去之处。久而久之,就遇上一些脸熟的“澡客”。其中,有一个洗澡时总吹着哨子的男孩,给我印象最深。

小孩儿十岁开外的样子,体型较胖,皮肤黝黑,脑袋硕大,说话迟钝。在他洗澡时,总是由一位单臂的老人陪伴着,男孩称其“爷爷”。每次到来,总是老人帮其脱、穿衣服,陪池泡澡,搓灰打皂,有说有笑,爷俩儿享受着天伦之乐。男孩洗澡时总是嘴里衔着一只哨子,兴奋地吹个不停,哨声无韵,近似噪声,可整个澡堂的“澡客”们似乎早已习惯,有的还很欣赏和陶醉。对此,我就纳闷儿和不解了:大家是否都知道他爷俩儿患有残疾而选择理解和包容?几次想问原因,却也欲言又止,可男孩洗澡时吹哨的举动始终是我心头一结。

又一次相遇,我们相互寒暄一下,各洗各的,我更是细心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老人总是按照洗澡常规程序提醒和帮助男孩,动作虽显笨拙,却很有耐心。他总是先将男孩洗完之后,才洗自己。由于男孩天性调皮,不停地吹着哨子,做着各种不安分的动作,加上老人是单臂且需用力,他的身体总是要尽力保持平衡,还要注意自己脚底的湿滑,显得艰难吃力,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让人倍感心疼。

老人将男孩洗完,帮助男孩擦洗干净并穿好衣服,让男孩躺在休息椅上之后,才开始自己的洗浴。而他洗时,总是匆匆忙忙的,在我一人洗完的时段中,他们两人已洗完。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此时整个澡堂中洗澡的人并不多,男孩吹哨的声音也渐渐减弱直到停止,原来男孩躺在躺椅上睡着了。我总想解开男孩吹哨的谜底,就主动搭讪与老人对话,从最初的寒暄,到随后的唠家常。可老人不太主动,我说一句,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有时像回避什么似的。

“老叔好,每次洗澡总看您一人带他来洗,他爸爸呢?”我问。

“他是个孤儿,是个被人抛弃的孤儿!”老人声音颤抖着说。

他的回答让我惊讶,接着问道:“老叔,原来他不是您亲孙子呀?!”

“对呀!这孩子命苦!自小就生活在福利院两年,是他‘妈妈从福利院中认养的!”老人同情并无奈地说。

“那他’妈妈现在哪里?”我追问道。

老人此时情绪略显激动,说:“小伙子,他‘妈妈也是个苦命人!十几年前,她的丈夫不幸遭遇一场车祸死了,当时她们还没有孩子。他’妈妈承受着天塌下来的打击,差点儿疯了,后来在家人的不断劝解下,才恢复正常。没有后代,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后经人介绍,她到福利院领养了这个孩子。”

老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孩子是先天脑瘫,但领养他的‘妈妈很是细心地照料和抚养,待他胜似亲生。他’妈妈是个环卫工,可想而知抚养他的辛苦!”

“原来是这样啊!”我同情地附和着。

老人此时像打开了话匣子,激动地说:“他‘妈妈省吃俭用,屎一把尿一把地照养他,算是他不幸中的万幸,整整八年啊!—可是,苍天无眼,这孩子有所依靠的’稻草根又断了;去年秋天,他‘妈妈晚上揽他酣睡时,毫无症状地就早上起不来了!他早上憨憨地喊了无数声,也没喊过来。他’妈妈在邻居发现时,还保持着揽他入睡的姿势,面带慈祥和安然!”老人说到这里,眼眶湿润起来。

我也禁不住用手背揉起双眼,整个浴室内空气似乎更让人憋闷和窒息。

“那后来呢?”我哽咽着问道。

“我和他们是老邻居。他‘妈妈在大家的帮助下,运回农村老家入土为安了!他’妈妈走了,可这孩子的去留是个问题!由于我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也有了感情,就决定接着抚养他,直到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老人颤抖、激动、朴实的一番话令我肃然起敬,在水蒸气的氤氲下,我感到他的形象愈加高大巍峨。

“多亏您和这些好心人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感动地说。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这也是我们大家都能做到的。”老人此时语气缓和了下来,接着平静地对我说:“小伙子,我老家也在农村,经济条件也不好,还有媳妇和儿女们。我当初有这想法,征求家人意见,他们都反对。后来我反复做思想工作,他们才同意。哎,总不能让这小孩儿没人管吧?当年麦季在农村操作脱粒机时,我不慎伤掉了一只胳膊,重活儿干不了,才来城中拉架子车,帮人拉点儿货物挣个小钱;可我愿意从牙缝中省钱来供养这个孩子!”

“老叔,您的大爱太让我感动了!今后若有需要帮助的,我一定尽我所能!”我激动地拉住老人粗糙的单手。

“我还想问一下,老叔,为啥这孩子每次洗澡时,总要兴奋地吹着哨子呢?”

老人说:“很多人也纳闷儿,但这是孩子当年养成的习惯动作,在他‘妈妈给他洗澡时,为逗他取乐和让他安生,他’妈妈总是递给他一个口哨吹着,享受着他们‘母子的天伦之乐。虽说他’妈妈走了,但他仍改不了这个习惯,也许这也是对他‘妈妈最好的怀念吧!”老人说到这里,眼睛更湿润了。

“噢,噢!”我连声答道。

老人的一番话,道破了我的疑问和心结;此时我的耳畔,仿佛哨声又起,回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