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村的怪人

山河村有个怪人,村里人都叫他老一。

说来也真怪,他和他身边的每个东西都像他的名字一样孤零零的。鞋子一年到头儿只见他穿那一双,无论何时都永远戴着那一顶破帽子,家里的用品每次也只买一个,就连鸡蛋也一个一个地买。有一次,小卖部的马婶实在看不惯了,硬是塞给他两个,他也犟,死活不要,还说:“一个人啊,一个就够了。”说着便跨着大步,哼着那他只会一句的“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向山上走去。

听老人们说,老一年轻那会儿,日子过得也算红火,一家子就住在山河村离河最近的那个崖头。那会儿,老一心气也重,老想着出人头地,发家致富,能干的活儿都干过,可就是不长远。但他不死心,没日没夜往城里跑,打零工,干些杂七杂八的活儿。天有不测风云,山河村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大雨,加上村里成年累月不下雨,那土啊干得很,大水一冲便就随流而去了,那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啊。老一从城里干活儿回到家,他哪能想到,走时还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就这么被这洪水给冲走了。

打那儿之后,老一将屋子安在崖头,不再进城了,心里也不知被什么事揪着不放。村里人都说,他是心里放不下。于是,崖头上仅剩他一户人家,老一真就变成老一了。

老一不上班了,在村里包了几亩地,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剩下的便拿到外面去卖钱。可就当大伙儿以为老一有钱给自家添几件像样的家具时,他竟拿钱买了许多树苗。“老一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咱这本来就是个旱地儿,树不好种,那洪水也是百年难遇,你看看咱那条河,可是一年比一年枯啊!”人人见了老一,都这样说。每当听到这话,老一便偷偷握紧手中的铁锨,头也不回、汗也不擦地继续赶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驴啊,这个臭老一!”大家纷纷叹气,说得多了,也就不再劝他,南墙可以说是任由他撞了。

就像大伙儿说的那样,老一的工程进行得并不顺利,种下的树活不了几天便纷纷牺牲。老一怎会死心,树一棵一棵死,他便一棵一棵种,种得多了,他便摸着些门道,这树也能活了。在老一眼里,山河村的地便是那还未被开垦的处女地,犹如一张白纸,他便是那画家,总会有那么一天,他用他的画笔,在这纸上描绘出最美丽的画卷,这是他的梦。他明白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小了,但他有时间、有激情,什么也不怕。每天太阳刚一露头,他便扛着树苗,拿着铁锨出发。一直等到那夕阳倚在那山头上,影子被光拉得老长,他才像那拯救世界后荣光满身的勇士。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总是这样唱着:“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西风几时来,流年暗中换。老一这树一种便是大半辈子。又是一年春天,老一这些年种的树也早已长大,春风一阵暖似一阵,绿芽冒出来,翠生生,水灵灵的,绿得鲜嫩,绿得喜人,绿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老一站在山头,俯瞰着山林的一草一木。一阵春风,吹乱了他那早已花白的头发。他老了,可他那双深褐色、浑浊的眼眸依旧闪着几十年前一样明亮的光。

他那心中的火焰,还在默默地燃烧着。

有了绿色的屏障,水土不流失了。山河村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老一的行列当中,村中的工厂也都迁出了村庄,村里人有了更加科学、高效的种树技术,这树啊,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人人都劝老一别种了,种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可老一还是那个老一,没人能说动他,但大家心里都晓得,老一彻底把树刻进骨子里了。昨晚,老一做了个梦,他梦见了他那一家子。在梦里,老一变成了一棵树,一棵无比高大茂密的树,他的家便在他脚下,他的身边是成片成片的森林,在梦里,没有洪水。

天还未亮,老一便起了,他倚坐在前门门槛上,望着那山头,一闪一闪的。一丝微光挤出群山,照在了老一的脸上。他拍去身上的灰尘,拿起铁锨,又唱起了“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他冲着群山大声说:“在山河村,我这辈子就干种树这一件事了,哈哈!”他开怀大笑,顺着光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