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便又是一拳。
最终老兵淌着鼻血,服软道:“还,还。”
阿豹为了这事收获了一个“行政警告”处分。
“快到啦。”阿豹扭头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哦”了一声问:“阿豹啊,你老家在山里,怎么到市区来踏三轮车了?”
阿豹说:“待在那个穷山坳里陪野猪啊?我到市区来踏三轮车,每天至少还能挣个几十块钱。老婆帮白鹿大酒家看管自行车,每月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钱,这样还可供囡儿读书。”
我跳下三轮车。阿豹把三轮车拴到路旁栏杆上,拉着我进了“真鲜”小吃店。
看得出阿豹常光顾这里,他朝灶间喊了一声“喂”,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便大大咧咧地从灶间出来,用手中的干毛巾朝阿豹肩上拍了一下说:“这两天怎不见人影,死哪儿去啦?”阿豹嘿嘿一笑说:“老子泡妞去了,怎么啦?快去弄几个下酒菜,我战友来了。”老板娘似乎这才注意到我,朝我微笑一下,转身扭着肥硕的屁股去灶间了。阿豹朝我笑一声说:“这老板娘什么都大,老子摸过,还,还……”
“妈的,你就晓得打架,喝酒,还会……”我话说到一半,老板娘已经端了几盘小菜过来了,还叮嘱阿豹道:“阿豹,和你战友先吃着,这儿有啤酒,自己撬,别用牙咬。”
老板娘离开后,我笑着说:“可以啊!阿豹,老板娘都关心到你牙齿啦。”
“那是,我们底层人也有底层人的活法儿。你是警官跟我们活法儿不一样的。”阿豹说着,根本不用起子,把啤酒瓶口用牙一咬,铁皮盖便滚落到地面上了。他把啤酒瓶朝我跟前一蹾,说:“这瓶先归你。”
才个把小时,阿豹的桌旁已经竖立了五六只空酒瓶,他打着嗝儿,一个劲儿地讲当年在雪域高原的事。先从打野兔套狐狸到如何把欺负新兵蛋子的班长一膀子扔到山坡下,再讲退伍回乡的战友谁发了财,谁得了癌症,谁因当年在高原缺氧留下后遗症回家不久心肌梗塞猝死了。还有哪个战友娶了哪个战友的妹子当了老婆等等。许多战友我都认识,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咽下一口啤酒,忍不住打断阿豹的话说:“别老说战友的事了,说点儿别的吧,譬如,你在城里踏车,总会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不妨说点儿给我听听。”
“噢,你是写文章的,怎么,想从我这套点儿什么故事……”阿豹双眼露出狡黠之色,端起酒杯朝我酒杯一碰,说:“先喝了这杯,让我想想。”
阿豹打了个响亮的啤酒嗝,说:“要说这城里人跟山里的人确实有点儿两样。有时遇到啥子不平事,老子明明因为仗义想帮一把,却他妈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就说昨晚从白鹿大酒家门口载了一男一女,那男的明显马尿喝多了,一跳上三轮车就对那女的骂骂咧咧,而且把爪子伸进那女的胸内。”
“你在前面踏车怎么知道的?”我笑着问。
“那女的都尖叫起来了,我回过头张望,见那女的前胸衣扣都被扯掉了,那男的还说你个小婊子今晚不陪我,明天就别来公司上班了。这不明显是吃公司女下属的豆腐么。我觉得自己得打抱不平一下了,便把车刹住,朝那男的说:先生,人家女孩子都要哭了,你还不放过人家?那男的可能想不到一个踏三轮的会管这闲事,愣了愣神,突然朝我骂了一句关你屁事,老子不坐了!便跳下车自己走了。”阿豹一口气有声有色地说。
“你做得不错么。”我说。
“那是,好歹咱也是个退伍兵,这点儿正义感还是有的。不过,老子还真有点儿狗咬耗子呢,你猜后来怎的?那小骚精瞪了我一眼,也朝我骂了一句关你屁事啊,就跟着那男人跳下了车。妈的,连车费都没付,害得老子白白给这对狗男女踏了好一阵子车!”
“哈哈,人家不领情。说不定那一对是个相好的,你这一管闲事,怕是要弄丢了那女的手中的饭碗呢,她不骂你多管闲事还怎的?”我讥笑阿豹道。
“所以我说城里人说不清楚。有时想做个好人还真得慎重点儿。去年,也就半年前吧,我忍不住做了件好大好事。那天晚上我踏车遇见一个老头儿倒在马路旁,我车都踏过头了,但心里总是不踏实,犹犹豫豫地就把车给掉了头。好几个人从老头儿身边经过,那些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把昏厥的老头儿抬上三轮车,踏到附近医院,给挂了号,再把已经有了点儿知觉的老人背进急诊室便踏上三轮赶紧离开了。想不到过了两天,老头儿家里人找我来了。”
“怎么找到你的?还挺神奇的。”我插话道。
“谁知道怎么找到我的,可能是看大门的或者别的什么人记着我的车牌号吧,反正我是死也不会承认的。又过了两天,电视台有个女记者找上门来了,那女记者长得大概就乡下稻桶那么高,绝对没超过一米五,嘴唇抹得跟刚擦上猪血一样黑红黑红的,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像会唱歌,她把个黑棒棒悬到我嘴边,一个劲儿地问我为啥做了好事不留名。急得我脱口蹦出一句大实话,说怕被讹上!”阿豹说着喝完了第七瓶啤酒。
“真有你的,如果都像你这样答记者问,人家可得失业喽。”我笑着说。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夜,我跟阿豹说:“太晚了,老板娘也该打烊了,我们起立吧。”阿豹将第九个啤酒瓶干脆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喝下肚,倏地站起来说了声“齐步走”。我大步跨到柜台要买单,却被阿豹那铁棍般坚硬的胳膊给挡了回来,大有我今夜如果把单给买了,他就会像当初把那位欺负新兵的班长给扔下山坡一样,我不敢再坚持。但他也并没付出现金,而是跟老板娘打了个响指,便拽我出了店门。
阿豹跨上骑座,左脚用力一踏,车轮便旋转了起来。午夜的柏油马路已是人车稀少,阿豹突然用沙哑的嗓门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唱了这两句大概是忘了词,接着就哼哼起来。三辆车轮如醉汉般“S”形朝前滚动,我朝阿豹喊道:“阿豹,车也跟着你醉了,别翻了车啊!再这样我可要跳车了。”
“放一百个心吧你,这辆车就跟我老婆一样,熟稔着呢!哈哈,也跟那个老板娘一样,哈哈……”阿豹把车摇晃得更厉害了。
我向前掐阿豹屁股,骂道:“你他妈的到底停不停?我要跳车了。”
阿豹把三轮车朝路边“嘎吱”一声停下来,说:“老子要撒尿啦,八九瓶啤酒在肚子里晃荡呢。”阿豹跳下车,朝墙角“哗哗”地尿了起来。
我“喂喂”地叫了几声,说:“你小子也太粗鲁了吧,就在大马路边撒尿啊!”
“管他的,反正大半夜也没人。你就别装君子了,你尿袋里不也有好几瓶啤酒吗?快下来喷了吧。”阿豹掉过头跟我说。
被阿豹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把两条大腿内侧夹了一下,其实我也一直憋着尿呢。我跳下车,朝左右看了看,便站在阿豹身旁掏家伙。阿豹拉上裤裆拉链,笑着跟我说:“你忘了当年我俩并排撒尿,比赛看谁呲得远了吗?”
“那是在高山上,现在是在城市里,也太不文明了。”我瞪着双眼说。
“嘿嘿,还说我呢,你这会儿不也尿得哗哗响嘛?”阿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去去去……”我拉上裤裆拉链,朝阿豹说:“你这回坐车篷里,让我也骑一下试试。”
我把车骑到了自家门口,两个醉汉又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儿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