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阿豹打通我办公室的电话,约我周日晚到“真鲜”小吃店喝酒,有要事商量。
我如约去了“真鲜”小吃店。看样子阿豹早就已经坐在窄桌前了,但他已一扫上次见面时的热切情绪。老板娘端上几盘下酒菜,阿豹一声不响地咬掉了两瓶啤酒盖。我脱去外衣坐到阿豹对面问道:“看样子情绪有点儿低落啊,遇到鬼啦?”
阿豹把满满一玻璃杯的啤酒“咕咚”几下倒进喉咙里,然后把空杯朝桌面一蹾说:“还真是他妈的鬼上门了。”
“啥?什么意思?”我把啤酒杯悬在下巴下问道。
“老子可能戴上绿帽了。你看看我这头发,是不是有点儿绿光闪闪?”阿豹用手指头戳戳头顶稀疏而且半白的头发说。
万想不到眼前这位麻三豹会说出这么句话。阿豹的老婆我没见过面,但一个农村大妈级的婆娘会给老公戴上绿帽子,这让我觉得有点儿玄乎。我把一杯酒喝下,问道:“阿豹啊,你我都快半百岁了吧,你老婆多大年龄啦?”
“比我小半岁。”阿豹说。
“一个奔五的农村大妈会跟人家轧姘头?”我呵呵笑道。
“这个谁能保证得了!再说我老婆至少比那个男的小十岁。”阿豹不顾旁桌有食客,大着嗓音说:“我老婆就在你那天喝酒的白鹿大酒家后院看管自行车和摩托车什么的,算是个大酒家的临时工,老板每个月给开一千八百元工资。为了方便我老婆,我特意把家租在了离大酒家不远的地方,那天晚上我骑完三轮车回家,在楼梯口遇见大酒家老板从楼道上下来,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是个贼也是个奸夫。一个大老板为何会深更半夜到这幢破旧房子里来?”
我插话道:“你认识那个老板?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阿豹道:“我认识他,但他不一定认识我。他下巴上有一粒黑痣,上面长了一撮毛,我还能看走眼?那晚我进了五楼的家,老婆正在冲澡,平时这时候她早睡得跟死猪一样了。我问她干吗这么晚还没睡,刚才都做了啥,见没见到大酒家老板一撮毛?老婆没正面回答我,还数落我是不是又喝多了,还骂我神经病!”
“我觉得你确实跟神经病有点儿像。”我咧咧嘴说。
阿豹又说:“从那以后,我晚上踏车如果经过家门口就留了点儿神,还真又让我撞上了一回,一撮毛神秘兮兮地从楼道口出来。我当即叫乘客在车篷里等我一会儿,我跑上楼,打开门锁,见老婆穿个裤衩子正要冲澡,怎么又是这会儿冲澡。”
“我看你是钻进死胡同里去了,没鬼也被你想出鬼来了。”我说。
“都两个月了,她就是不肯让老子搞她,说是都更年了没兴趣。而且还曾经在我面前说过那个一撮毛怎么怎么有本事,将来囡儿嫁人就要嫁像他那样的有钱人。江南,你想,她这像不像是外面有人啦?怎不叫老子起疑心呢。”阿豹眯着眼说。
“都快半百的老夫老妻几个月不搞也正常么,别疑神疑鬼的,喝酒。”我举起酒杯跟阿豹的酒杯碰了一下说。
阿豹把酒喝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说:“说实在的,我也不大相信我老婆会对我不忠。她家条件比我家好,书也念到了初中毕业,而我家兄弟姐妹一窝子,我才念了三年书。我老婆在村子里可是一朵花哩,当年那个狗屁支书想讨好我老婆,在酒桌上给我老婆夹了只鸡腿。我忍住了,但那小子上凳还要上桌,搂我老婆腰要跟他喝交杯酒。老子忍无可忍上前照着那小子的脸上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两鼻孔的血就流下来了。我就是心里放心不下才把她连囡儿一块带到城区来。我和老婆是青什么马……”
“青梅竹马。”我插话道。
“对,对,是青梅竹马,我俩从小就好得跟一个人一样。我今晚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我每晚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地踏车,就想弄清楚她晚上究竟在家干些啥。”
“你这是让我帮你,帮你捉奸?你真的把自己当卖烧饼的武大郎了?真是个神经病。”我瞪了阿豹一眼说。
“不说废话了,”阿豹站起身拽住我说,“讲义气,帮我去一趟,我就是想弄清楚一撮毛晚上老往我家这儿跑是为什么。”
没办法,我只好跟在阿豹屁股后头走,大约五分钟,便到了他家楼下。在楼下的一株榕树下,阿豹拉我在石椅上坐下。一个从事公安工作的帮战友干这种事真有些不太合适,我伸手摸了一下阿豹的腰间。阿豹说:“干嘛,是检查我腰间有没有别着刀啊?”
“可不是么,你小子发起浑来啥子事干不出来!”我说。
“凭我这身武艺还需要家伙?再说家里还有两把菜刀呢。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给当个证人,在城里我又没有其他朋友。”
“别神经了,闹出人命来咋办?你还有个念大学的囡儿呢,你可得考虑好后果。”我递一根烟给阿豹,又用打火机帮他点上,我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阿豹吐出一口烟圈,神态似乎有点儿迟疑起来。等一根烟抽完后,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看上去约六十来岁的男人从阿豹家的楼道走出来。阿豹贴我耳根说:“喏,就是他,一撮毛。这里头一定有鬼名堂。”
老男人朝两头看了看,便快步离去了。
阿豹望着那人背影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和有钱的老板好多就是不长翅膀的鸟人!”阿豹说完站起来拽上我说,“刚才犹豫了一下,耽误了时机,讲义气,陪我去家里,看看那婆娘这会儿正在干啥。”
我挣开手道:“别拽我,老子跟你上去就是了么,唉,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战友。”
上了五楼,阿豹熟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几乎同一时间门便“咔嚓”一声打开了。逼仄的餐厅只有一张旧圆桌和几只方凳,阿豹示意我坐下,掏了一根烟给我,说:“家里也没备茶叶,就抽烟吧。”
我点上烟问:“你老婆呢?”
“阿芹,躲屋里头干嘛,还不快出来,战友来了。”阿豹朝紧闭的卧室里喊。
半晌,卧室的门打开了,穿着一身宽松睡衣的阿芹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阿芹朝我瞟了一眼,并未做出任何热情的表示,这让我颇生意外,心想这女人怎么这么冷漠。
阿芹朝阿豹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从大酒家看完车回来,澡还没来得及洗呢。”
我仔细看了阿芹几眼,觉得这位年近半百的女人虽然土气了点儿,但长得还像模像样的,看来阿豹没有吹牛。我注意到她的齐耳短发有些凌乱,睡衣前襟的一只纽扣没扣对称,致使左边的衣襟长出了一截。我扫了阿豹一眼,我认定阿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我在心里有些庆幸,还好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否则还真有可能遇见尴尬事呢,若是那样,凭阿豹的脾气,闹出事来,我这个干公安的可真不好办呢。
我用力吸了几口烟屁股,站起身要离开。阿豹非得把我送到楼下。在楼门口阿豹问我:“江南,看见了吧,她躲在卧室迟迟不出来是不是有点儿反常?”
我看看阿豹,说:“别疑神疑鬼了,我可什么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