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斜倚一块大青石,似睡非睡,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这琴声,时而雄浑激越,如万马奔腾;时而低回曲婉,似窃窃私语;时而高亢挺拔,宛险岭嵯峨;时而幽咽缠绵,若川流阻缓……
恍然入夜,孔子置身于一座溪流潺潺的山谷间。皎洁的月光在宁静的空谷漫漶。静谧的夜空,圆月高悬,流泻着澄澈的光华。
孔子起身,循着琴声,沿着溪流,觅路前行。花树丛中现出一座被逶迤蔷薇矮墙环绕的庭院。
孔子不知不觉间循着矮墙来至庭院门前,正踌躇夜深人静是否冒昧打扰时,门忽然开了,一位妙龄少女仰首展颜,点亮一双澄澈的明眸。
“敢问,来者可是名满天下的鲁国圣人孔夫子?我家谷主正月下操琴,知是夫子驾临,特命奴家出门相迎。”
孔子稽首道:“鲁人孔丘,应楚王聘,前往郢都,途经宝地,不想被这琴声吸引,故不揣冒昧,夤夜打扰。恕罪恕罪。”
少女引孔子步入庭院,沿着一条曲折回廊行至一座暖阁前。
但见暖阁雕梁画栋,碧瓦飞檐,绮窗红墙,门隔珠帘。珠帘上方悬一道横匾,上书“公主阁”三个古色古香的楚篆。
孔子大吃一惊,自己竟然来到了楚国公主的闺房。欲要转身离去,珠帘掀动,走出来一位娉娉婷婷的掌灯侍女。
“夫子不必惊慌,我家公主听闻夫子精通商徵,善治六律,故而诚心请教。祈请圣人顾念。”侍女声若碎玉,又似莺咛婉转。
孔子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躬身入内,随侍女转过一道云母屏风,来至一方小小的雅厅。
在一道细碎珠帘的后面,一袭袅娜的身影端坐在焦尾琴前。袅娜身影后,絺帷阻隔,恍惚便是香闺卧寝。
琴声戛然而止。袅娜身影施施然站起,浅浅万福,环佩之声璆然。“夫子驾临寒轩,奴家未得远迎,还请勿怪。”公主软声若梦。孔子连忙俯身回礼:“鲁人孔丘,冒昧叨扰,不胜惶恐。”
“夫子笃志周游列国,推行周礼,匡扶天下,应我王聘请,不辞辛苦,远赴荆蛮。小女子理应热情接待,又谈何打扰呢?”
“孔丘既已得见天颜,理应速速退去。”孔子缓缓站起,再躬身施拜别礼。
“夫子不必匆忙。既来之则安之。奴家尚有治曲之道请教夫子。”
孔子不好推辞,只得回道:“既如此,敬请公主殿下垂询。”
侍女奉上香茗。
孔子接过,打躬致谢。
侍女退身。
孔子双手奉杯,席地而坐。
佳人轻抚琴弦,古琴盈盈一声叹息。
琴音响起——在幽冥的空谷,一道清纯的溪水缓缓流出,溪边鲜花繁密,百鸟婉转。一只欢快的麋鹿在溪边饮水。麋鹿款步轻盈,顾盼生辉。琴声突变——密林内一只惊慌的狐兔觅路奔突;一头饥饿的雄狮轻吼蹀躞;天地间,风停月暗,水流断绝,万马齐喑。琴音再变——月出天山,云开雾散;纸鸢在蔚蓝的天宇上下翻飞;汪洋里的鱼儿嬉戏悠游。琴声渐止——月夜空谷重又恢复寂然。
孔子放下杯茗,击掌称妙。
不知何时,灯已熄灭。皎皎月华洒进绮窗,映照在珠帘里端坐的玉缕轻纱裹住的晶莹香肩。
孔子惶然起立,稽首道:“公主殿下,夜已深沉,孔丘谢辞了。”
对面的月下佳人突然起身,推开木琴,撩去珠帘,奔至夫子面前。月光下,那涨红的粉面,更加衬托出天仙一般的容颜。
“仲尼真的不解奴家一片痴心吗?奴家早已厌倦了骄奢放逸,又如金丝雀般孤独寂寞的笼中生活。奴家不慕仲尼声名煊赫,但爱您人中丈夫,坚贞不渝。月儿愿此生伴君,走千山万水,尝苦辣辛酸。”
孔子忙不迭躬身退后,连连施礼道:“公主贵胄仙躯,尊高位显。丘,老朽布衣,一介腐儒,岂敢亵渎女神,觊觎天颜!”
言罢,决然离去。独留下公主伤心欲绝……
“孔丘,痴人耳!汝不解风情,道貌岸然。本宫与尔势不两立!本宫对月起誓:远嫁西鄙,子孙称王,戮天子,平华夏,并中原!”
孔子愕然惊觉。原来南柯一梦。
孔子至楚,多方打探楚宫廷和王公贵族中有无名“月”的女子,惜无音讯。孰料,百年之后,楚廷芈月公主远嫁西秦,成为秦惠文王爱妃芈八子,也即后来的宣太后,生秦昭襄王。昭襄王东出中原,拓地千里。昭襄王之孙嬴政,灭六国,大一统,号始皇帝。这也正应了留梦谷女神之誓。
冥冥之中,确有天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