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公务员晋升有一条“捷径”,那就是诸多文人士子做梦都想参与的“钓鱼宴”。每当阳光明媚的日子,皇帝经常会召集一定级别的官员到皇宫,在亭台水榭间赏花、钓鱼、赋诗、习射,大家戴宫花、品佳酿,会桃李之芳园,序君臣之乐事。
“钓鱼宴”也叫“赏花钓鱼宴”,是皇帝牵头举办的大型文娱活动,好似“宫廷春晚”。宋太祖“陈桥兵变”取天下后,经常召来自己亲近的官员,赏花习射于宫苑之中,这是钓鱼宴的最初发端。不过,当时参加的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不定期,也很随意。雍熙二年(985),宋太宗正式把钓鱼宴参加的人员、规模、程序确定下来,作为朝廷定例,年年如期,“雍熙二年四月二日,诏辅臣、三司使、翰林、枢密直学士、尚书省四品两省五品以上、三馆学士宴于后苑,赏花、钓鱼,张乐赐饮,命群臣赋诗习射。赏花曲宴自此始。”
那么,宋朝皇帝为什么要年年举行这样的文娱活动呢?简单地说是试才华、拉关系、稳政权。立国之初,人才是本,除了开科取士之外,领导层又想出这一招,在赏花赋诗中吸引人才、发现人才、提拔人才。同时,宋朝取后周而代之,大多数官员都是后周旧臣,有许多心理与礼制层面的问题要解决,君臣有隙,邦国不宁,提高部下的向心力、构建新的上下级关系、维护核心权威,是朝廷当务之急,正如后来宋孝宗与大臣们交谈时所说:“祖宗时,数召近臣为赏花钓鱼宴,朕亦欲暇日命卿等射弓饮宴……君臣不相亲,则情不通。早朝奏事,止顷刻间,岂暇详论治道!故欲与卿等从容耳。”(清代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二》)要稳固皇权,必须把官员们牢牢捆绑在自己的周围,形成稳定的上下级关系,钓鱼宴恰好提供了这个平台。
钓鱼宴年年举行,一批人才从这个“宫廷春晚”中脱颖而出。据宋代孔平仲《谈苑·卷四》载:“赏花钓鱼,三馆维直馆预坐,校理以下,赋诗而退。”宋太宗规定,钓鱼宴中,三馆(昭文馆、集贤院、史馆)官员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才能赋诗参宴,如果是校理以下级别的只赋诗不参宴,把诗交上去就走人。集贤校理李宗谔因为不能参加宴会,赋诗道:“戴了宫花赋了诗,不容重见赭黄衣。无憀却出金门去,还似当年下第时。”内心不平,颇有牢骚。谁知,宋太宗阅后却惊异于李宗谔的才华,非常高兴,“特诏预宴,即日改官。”不仅特批他赴宴,还马上提拔。其他宋朝大文人如杨亿、姚铉、王禹偁等,或通过钓鱼宴引起皇帝的注意,或通过钓鱼宴博得皇帝的垂青,都得到了重用提拔。钓鱼宴,成了皇帝网罗天下人才的宴会。
十年寒窗,读书破万卷,还只弄个进士出身,陪皇帝钓一次鱼,赋几句诗,就能连升数级,一步登天,无异于一本万利,这让大家对钓鱼宴趋之若鹜,都希望在钓鱼赋诗中,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表演给皇帝看。参加钓鱼宴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那些曾经在禁苑陪皇帝钓过鱼、赋过诗的,更是以此为荣,到处宣扬。即便是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这样的政治家、文学家,也会在致友人的书信或诗歌中反复提及和咏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钓鱼宴一般都会提前确定举行的日期和赋诗的题目,先让大家准备准备,如同公务员的开卷考试。每当通知下发之后,无论是学士翰林,还是六部首长,纷纷对着诗题,挑灯夜战,撕了又写,写了又撕,不厌其烦,直到自己满意,然后背得滚瓜烂熟,了然于心。到了那天,大家峨冠博带,踱着方步,一个个踌躇满志。因此,每次钓鱼宴所献的诗歌都清一色地工整,而且不跑题,不走调。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钓鱼宴都开卷,开卷考试有时候不仅试不出真才,也试不出真心。宋仁宗天圣八年举行钓鱼宴,宴前本来已经把诗题通知了大家,恰巧当时地方上进贡一批“山水石”,宋仁宗灵机一动,取消了原定题目,改用“山水石”为诗题,这下可把那些诗歌准备得好好的大臣们弄得手足无措,半天找不到感觉。大家抓耳挠腮之际,宫廷优人(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还出来戏弄大家,手拿毛笔做吟哦状,其中一人假装被石头绊倒在地,众人扶起后,他叹息道:“累日来作一首‘赏花钓鱼诗’准备应制,却被这石头摖倒。”(宋代阮阅《诗话总龟·卷之四十八》)大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这次,整体诗歌水平较以往大幅下降,其中,度支员外郎、秘阁校理韩羲更是行为鲁莽,诗歌粗俗,被评价为“鄙恶”,惹得宋仁宗震怒,马上降其为司封员外郎、同判冀州,把他赶出了京城。看来,钓鱼宴也不能保证人人都有好运气。
钓鱼宴不仅要赋诗,当然还得钓鱼,但在皇宫禁苑钓鱼,既无太公的坦然,亦无村夫的闲适,禁苑钓鱼有严格的程序和纪律,简而言之:“天子未得鱼,侍臣虽先得鱼,不敢举竿。”(宋代司马光《涑水记闻·卷第三》)意思是皇帝没有钓到鱼,大臣们即使有鱼咬钩,也不得起竿。而且皇帝钓的鱼要用红丝网装,大臣钓的鱼只能用白丝网,丝毫不能乱套。有一次钓鱼宴,宋仁宗钓到鱼后,大家纷纷道贺,侍从用红丝网帮皇帝装好。接着,宰相中有得鱼者,侍从用白丝网装好。这时,尚书左仆射兼侍中(首相)曹利用得鱼,侍从用红丝网为他兜鱼,他居然不推辞。曹利用平时就居功自傲,又做出这种出格事,更让上上下下侧目而视。不久,不可一世的曹利用获罪被贬,先贬随州(今湖北随州),再贬房州(今湖北房县),连连降职,深感屈辱的他,最后在去房州的路上,用一根绳子了却了自己,真是伴君如伴“钓鱼翁”,在皇帝身边,即便是钓鱼这种娱乐活动,也如走钢丝一样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