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马二爷一阵催促。
师徒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进红星楼,堂头一把扑上来。哎哟我的二爷,你再不来,掌柜的都要急疯了。赶紧的吧,后厨都备着了!
马二爷知道话里有话,问,怎么,今儿几桌?
四桌,咱的买卖又回来了!堂头笑着甩甩毛巾,朝后厨给马二爷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二爷高兴,大声喊,福海,给师父把围裙围上!
得嘞您哪!小福海把围裙一扬,贴到师父身上。师父,您──请!
马二爷今天精神好,肯下力气,菜炒得火热,客人是赞不绝口,吕掌柜高兴得脸上像开了菊花一样。忙完回家,都夜半了。那爷俩还在屋里坐着呢,怕糟践钱,没敢点蜡,门口火炉子照得脸上红一阵蓝一阵的。小福海给他们拎回些剩菜,看着两个人吃了,打地铺睡觉。小福海和师父在炕上,黑老头和满树睡在地上,头朝桌脚顶门。
满树出来撒尿,小福海也跟出来。
小福海心里有个疙瘩,问他,满树,那是你爹?
满树转身迷迷糊糊看了小福海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不是?小福海糊涂了,打头一回见到他们小福海就觉得好奇。说是父子,满树太小;说是爷孙,爷爷又太小。这是什么买卖?
满树不知道怎么张嘴,犹豫了半晌。以、以前不是,现在是。以前是我师父,我上面还有个师哥,是师父的儿子。后来师哥让人打死了,我就给师父当儿子了。
怪不得我听他有时叫你儿子呢。小福海又问,你会多少段快书?
满树听见这个来了劲头,好几十段哪,等哪天,我一段段说给你听。
嗯,小福海使劲儿点点头。
回了屋,脱鞋睡下。小福海在炕里面,很快听见地上满树的呼噜声。人不大,呼噜极响。小福海也很快睡着了,半夜醒来,还迷迷糊糊听见师父和黑老头在聊老家的事,没完没了,声声叹息。小福海想打听打听自己村子,却累得睁不开眼,翻个身,接着睡死了。
第二天早上,天黑着,马二爷和小福海起来,去红星楼做饭。饶是轻手轻脚,还是把黑老头吵醒了。
小福海赶紧说,快接着睡吧,天还早着呢。说罢披上衣服,提着灯和师父出来了。小凉风,灌人脖子。黑蒙蒙的,菜农从城外挑着担进了城。送炭的马车,木轱辘吱呀吱呀轧过石子路。
早起的人很多,清亮的相互打着招呼。一天忙活。
天大亮时,红星楼前面又拉起了长龙。累死喽,小福海在后厨给师父捶着胳膊──最近师父老是吆喝胳膊疼,又不去抓药,饭量也见少,总这么拖着哪行啊。
堂倌迎面走过来,把个包袱递到马二爷手里,顺手勾勾小福海的鼻子。二爷,这是一个小子指名给您的。
小福海正要和堂倌打闹,见师父把包袱打开,手上无力,一滑,从里面滚出一只铜盘,两片说快书用的月牙片。铜盘敲在地上,满屋跑脆响儿!
马二爷吃力地把盘子捡起来,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满树他爹拿这东西还人情呢。
小福海在一旁傻乎乎摆弄着月牙片,问师父,该给他们爷俩送点吃的去吧?
马二爷摆摆手,把铜盘包起来。不用了,他们早走了。今天天不算热,咱们也该干咱们的活儿,趁凉快早早把面和出来。
小福海听了,只得放下月牙片,把面盆拿出来洗刷干净。是啊,该干活儿喽。大家谁不是为了活着忙活呢?
打这天起,小福海再没碰到过满树和黑老头。那对月牙片,小福海却玩得很熟,不时敲上一段。师父说,说书和厨子做饭一样,甭管什么世道,太平也好,不太平也罢,都是凭手艺吃饭。手艺就是能耐,手艺就是饭碗。手艺人奔食讨生,脚底下没有根,走到哪儿是哪儿。大千世界,市井江湖,哪儿的日子不是过?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
师父还说,小福海还小,这话,等长大就懂了;等懂了,也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