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山愕然,朝廷有制,娼、优、隶、卒不得科考,但娼从良后,儿子却可以考,也就是说,孙长明的母亲并没有从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孙长明淡然一笑:“时间太久了,很多事都忘记了,但那些地痞流氓、闲汉恶棍欺负我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以娼的身份带着一个儿子生活,而且将儿子培养得学富五车,这母子二人该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呀。所以,孙长明长大后才会疾恶如仇,入刑房为吏,试图铲除世间不平事。
李观山沉默了半晌,继续问:“孙先生怎么不带个徒弟,将这满身的本事传下去?”
孙长明愣了愣,说:“不瞒大人,有过一个徒弟,只可惜死了。”
“他叫程维龙吧?23岁入刑房,那时你已近60岁,他尊你为师父,你倾囊相授。”李观山没去看孙长明愕然的神情,自顾自地说,“说起程维龙的家境,原本也算不错,祖上经商,积蓄不少,只可惜被他父亲败了个精光,到他手里只剩下一栋宅子了。偏偏这宅子又被知府的管家看上了,最后,宅子丢了,命也丢了。”
孙长明哆嗦着嘴唇,老泪纵横。
李观山继续说道:“你想利用我整顿治安之际,重审爱徒的案子,还他一个公道。但你忘记了一件事,我若治了他,乌纱难保,那梁县其他百姓的冤屈又有谁来帮他们?”
孙长明沙哑着声音说:“大人英明。”
“英明?”李观山嗤笑一声,“都成了你们手底下的棋子,还英明?”
李观山不是愚笨之人,静下心来一思量,很快就发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自己本意,而是由别人带入局中的。老侍郎八十大寿,自己到场,之后,老管家委托,孙长明破案,何同文死得蹊跷,圣旨来了,他不得不整顿治安,又牵连上陈年旧案,牵扯到孙长明的爱徒和老侍郎的独孙……他一直是被动地卷入,要是还没发现问题,那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
孙长明犹豫了一会儿,说:“大人,我们绝非有意欺瞒,但我一个人不便说出真相,请随我来,放心,我们绝无害你之心。”
他说的是“我们”,所以,李观山猜得没错,他掉进了一个由多人谋划的陷阱里。
孙长明将李观山带到了程府,见到了老管家。老管家看了看孙长明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李大人登门拜访,一定是有很多问题吧。请坐,先听我说件事,再问也不迟。”
十年前,程老侍郎确实与何同文父亲政见不合,并弹劾了他,何父被贬官至梁县。梁县是老侍郎的故乡,地方官员对何父多有打击报复,但这并不是老侍郎的意思。
一日,何父参加总督方安国举办的宴会,回家途中,失足跌落河中溺水身亡。当时梁县的知县正是现在的知府张召,经他调查,认为何父是酒醉失足,当日参加宴会的人都可以做证他确实喝醉了。但何家人知道何父千杯不醉,且水性极佳,不可能醉溺于城中小河。
“也就是说,当日参加宴会的那些人都在撒谎?”李观山震惊不已,如果何父是被人杀害的,那背后指鹿为马的人势力也太大了。
老管家说,当时老侍郎曾过问此事,好在那场宴会中还有一人良知未泯,说出了实情。酒席上,方安国公然向何父索要那幅唐伯虎的真迹,并表示可以帮他官复原职。何父怒斥他贪腐成性,说自己死也不会交出那幅画。第二天一早,此人就听说何父溺毙了,与此同时,他还收到方安国派人送来的银子,要他做证何父当晚喝醉了。何父一死,那幅真迹也不见了,坊间传言是让老侍郎拿走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真迹已经到了方安国手中。传言不过是方安国让人在外放的风声。当时,老侍郎还要那人出面做证,那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了。这个案子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而当时主审此案的知县张召很快就升官成了知府。
李观山的心落到谷底,他问:“何同文是否知道其中的真相?”
老管家点点头,继续说道,自何父出事之后,老侍郎深感无奈。他任刑部侍郎十余年,但在这件案子上却无力秉公处理,这简直是个笑话,于是便告老还乡了。心灰意冷的他本想不理世事,安养晚年,但偏偏有事要来招惹他。老侍郎的独孙无论相貌、文才还是品德都堪称一流,也是老侍郎唯一的期盼。两年前,老侍郎牵线做主,为孙儿迎娶了貌美如花的大家千金,小夫妻俩甚是恩爱。不料,有一天孙媳妇上街时被方安国儿子一眼相中,强抢回家。老侍郎孙儿气愤难平,当即上门要妻,却遭到方府下人的拳打脚踢,当场身亡。老侍郎得知消息,暴怒之下告了御状。皇帝表面上让知府张召彻查,实际有心庇护方安国,最后仅仅将几个参与殴打的奴仆斩首,但真正的凶手却毫发无损。